郡王一怔,随即便大喜过望,并不过问皇帝那是什么差事,只先跪下谢恩。
他这样的态度,让皇帝很是欣慰。他眼看着阶下的郡王,想起来的却是从前两人年少相交的真挚情意。毕竟他眼下处在这样的位置,谁接近他,伺候他,讨好他,不是为了从他这里谋得好处?
这样想着,他脑海里的念头又转了一转,将原本的想法压了下去,转头对身边的方如意道:“我记得前些日子大理寺正告老还乡了。既如此,传令下去,自明日起,便让张烨到大理寺补缺。”
方如意领命下去,郡王又是好一番谢——大理寺正是正六品,张烨没参加过科举,没有功名在身,张家也没什么亲戚在朝为官可以帮衬,正六品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按照郡王的想法,就是苑马丞,都算是抬举儿子了。
“不必如此拘礼,”皇帝连自称都改了,“你我相识至今,已然二十年,若你都对我如此客气,这天下,谁人面前我还能得自在?”
郡王深深一揖,长叹道:“这些年来,皇上辛苦了。”
这话说来实在失礼: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江山是皇帝的江山,处理政务,勤政爱民,这都是皇帝应该做的,要说辛苦未免有些不恰当。
皇帝本应不高兴,但他却难得地从郡王这话里品出些心疼的意味,他摆了摆手,带了些自嘲的意思说道:“圣武皇帝北定中原,南平世族,立规矩,颁法度,文治武功,后人难及。然而即便是这样,他驾崩前也说自己不过只做到了无愧于心这四个字。到了朕这里,便是全仰仗朝中重臣,内有首辅次辅决议大小事项,外有几位将军拱卫山河,朕如何谈得上辛苦?”
郡王在底下听着,脸色微变,不敢再多言。
皇上这话明着是说朝中文臣武将可堪大用,暗地里却隐隐有指臣子大权独揽,架空皇权的意思。
郡王想起来早他们几日进京的永阳郡主,心下竟也起了寒意。
宁将军活着的时候,皇帝心中忌惮着,等人死了,转头又来嘉许将军遗孤,固然是笼络人心的好法子,因着宁雪瑶是将军府唯一独女,封了郡主,不至于让宁家起势,也得了民心,是一箭双雕的买卖。
但郡王却觉得胆战心惊。君心莫测,在今天他总算是解了其中意思。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了让儿子谋得一官半职而带着他进京入宫的事,倘若皇上知晓他今日所为,实则意在将自己儿子送上仕途,难保他心中不会有芥蒂。
是他太天真,原以为二十年前算计过皇上一次,二十年里都没等来惩罚,便觉得再算计一次也无妨。
他战战兢兢地站在阶下,连身上秋衫什么时候被冷汗浸湿都不知道。
……
朝中人事变动的事向来不会小到哪里去,一盘棋局放在那里,任何一颗棋子的变动都会引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故而大理寺正空缺,朝野后宫里,不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
如今皇上的旨意一下去,各方都收到了消息,一看发现补缺的是个纨绔公子,顿时又都放下戒备心,只除了两人。
一是和张烨算是有了过节的云濯。原本开罪了张烨的是商阅,但后来商阅既然为云濯办事,那么商阅犯下的事自然也就和云濯挂钩了,何况这事本来也是云濯指使。
守在宫门外的玉声暗地里跟着去大理寺宣旨的方如意,获悉宫里传出来的旨意之后,便快马加鞭回了云府将消息传给云濯。
云濯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原还想着让商阅避一阵子风头,这下看来是不成了。”
秋杏正为她捶着肩,闻言道:“不如让商公子离京?”
“这更是不成,”云濯摇头,“我手边正是缺人用的时候,商阅离了京,我怎么办?”
其实要她来说,她与信安郡王府是不存在亏欠的。她虽然让商阅讹了郡王府一万两银子,但郡王府不也借着她安排过去的画进宫得了皇上青眼,还解决了自家儿子的仕途问题?
关键是这事她能想明白,郡王府的人却不一定能想明白。起先她是怕麻烦,这才让商阅躲着,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眼看着张烨要留京,难不成让商阅在京都再也不露面?这也是行不通的。
“那您的意思是?”
窗外骤然起风,枝头的花叶簌簌被吹落下来,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将枝上的雀儿猛地惊飞。
云濯伸手接了朵花放在窗台上,轻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但若解不开也无妨,有些人,合该是要结仇的。”
她后半句说得更轻,轻得有些发虚,一出口便随风散了。秋杏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疑惑唤道:“姑娘?”
她的声音将云濯飘飞的思绪拉回来,她:“没事。”
除了云濯,还有一人同样因着张烨留京担任大理寺正的事心中泛起波澜。
那便是同为郡王府出身的静嫔。
她容色好,又是在皇上深居潜邸时跟在身边的,按理来说本该得宠,只是后来入宫之后,渐渐地却默默无闻起来。初时皇上还记挂着她,偶有传召,也被她以卧病在床不宜侍寝的名义推拒了。
宫中颜色是日日常新的,她不肯侍寝,总有比她更年轻娇嫩,更善解人意的宫女嫔妃上赶着侍寝。久而久之,她便做了枝上一簇旧梨花,看着依稀是皎洁,但已然开过了花期,有了落败之势。
皇上便也渐渐地想不起她来了。
今日传召,还是因为郡王传信说要入宫献宝。
然而静嫔却并未因为此事有多高兴,此时听闻侄儿得了差事,满心满眼也只剩下嘲讽:“听闻我那好侄儿是个不省事的,今日纵酒明日狎妓,就这般德行,郡王也肯费心为他筹谋,看来郡王府是真不行了。”
“娘娘这是何苦?您与郡王府本是同根,休戚与共,郡王府不行,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