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罗言菲尔已经十六岁了,这是一个刚刚踏入高中校园的年纪。
很幸运,她度过了一个快乐、充满温暖的童年,而这也是她的母亲所期望的。
收养她的是一位独居的老奶奶,她来到孤儿院时,一眼便看到了在树下坐着的罗言菲尔。她抱着双膝,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在她青丝如绢的发上,别着两三朵蓝雪花,看上去简单漂亮,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孤独与寂寞感。
“怎么不去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呢?”老奶奶走到她面前,和蔼地问道。
“因为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不喜欢我。”她小声嘀咕道。
“哪里不一样?”
“因为我的头上有朵花。”
“那是因为你是特别的,他们也不是不喜欢你,你要做的是敞开心扉,这样别人才不会觉得你有距离感。”
“真的吗?”罗言菲尔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她发上的蓝雪花也变成了栀子花。
“嗯。”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所以呢,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去相信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友善。”
但是实际上,这个世界并不是如此,很多时候都带有很大的恶意。
她不想告诉奶奶这些事情,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更何况现在重病缠身的她还在住院。罗言菲尔的性格也越来越自闭,因为她的同学无时不刻地都在嘲讽她头发上的花。女生认为她是一个做作、装纯的人,而男生则认为她头上的那朵花很诡异。
在了解到她是被领养的之后,这种恶意更是被放大了。
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融入到集体当中。她尝试过,但是失败了,久而久之,即使再进入新的环境,她也不想要再去尝试了。因为结果都一样。
她以前也试图将头上的花取下,她试过无数次,但是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在扯下之后,总会迅速长出新的花,而且这花就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每当她用力地扯下头发上的花朵时,都会感到痛,心如刀绞般的痛。
“你,你这个傻孩子,你在做什么呢?”当奶奶到她屋子里的时候,赶忙冲上去抓住了她的手,不能让她再这样虐待自己。
此时,罗言菲尔正瘫坐在地上,在她周围的地板上已经铺满了红色的曼陀罗花,在光线的反射下,整个屋子都熏染上了花的颜色。血红,痛彻心扉的血红色。
奶奶就这样搂着她,坐在地上,过了好久好久。
直到那朵血色的曼陀罗变成淡紫色的牵牛花,这个时候,奶奶才放下心来。因为牵牛花的花语是平静,这说明罗言菲尔的内心已经平静下来了。头上的花朵,随时随地都映射着她的心。
她的奶奶对此也非常了解,所以每次到医院看望奶奶的时候,她都尽可能地“说服”自己。但这并不是真实的,所以即使她头上的花变成了百合,也是一朵濒临凋谢的百合。她已经尽力了,尽量不想让奶奶担心。
每每看到那朵百合时,奶奶心里就十分难过。她的心里也很清楚,但是有些事情,她只能起到一个辅作用,真正能帮助她的,还是她自己。
“高中是一个新的开始,你也要试着重新开始,多交些朋友。”在罗言菲尔离开医院的时候,奶奶嘱咐道。
听到奶奶的话后,刚走到门口的罗言菲尔回过头来,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而她头上的那朵百合,也渐渐明亮、焕然一新了起来。
“所有新生,在报名前需进行人口普查识别。”刚踏入校园,罗言菲尔便听到了这反复播放的引导广播。高中是特拉普斯城非常重要的育人阶段,所以在对于高中生的检测、筛选要比以往严格得多。
“你也是新生吗?”这时一个清爽帅气的男生走到她了的旁边。
罗言菲尔看了他一眼后,便避开了他眼神,她青涩地低着头说道:“嗯。”
“我也是,那我们一起吧,检查地点应该是在那边。”他挠了挠头,然后大大咧咧地说道。
他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孩子,当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忍不住用余光偷偷多看了他几眼。
“你先吧。”他傻笑道。
当他们到了指定地点后,他给她让出了位置,让她排在自己的前面。她点了点头,双颊泛起微红。而在她头上的花,也渐渐地变成了白里透红的油桐花。
他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微笑着说道:“油桐花的花语是,情窦初开。”
罗言菲尔羞得别过头去,站在了他前面的位置。他们离得很近,他的身上有薰衣草香皂的清香,她微微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的美好。除了奶奶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懂花语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对于自己外表也并不排斥。
这初遇的美好,让她对高中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可就在下一刻,一切都改变了。
人口普查识别检测出了她的身份背景,即她是被收养的孤儿。而且,在进行一系列的核对之后,恰好和一个贫民窟的女性对应上了。十几年前,有一个越过边界线后被无人机射杀的女人,她的电子基因信息恰好能跟罗言菲尔匹配上。
而且,罗言菲尔在孤儿院登记的日期,也与她被杀的日期相差无几。
可以确定,这个女生是不符合入学标准的,她是属于贫民窟地区的孩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
原来自己的母亲是贫民窟的人,生活在那种肮脏的、边缘的地区。被这个城市遗忘、被这个世界遗忘。她的父母可能连名字都没有吧,在那种地方,又有谁会真的在意呢,不过是不起眼的序列号罢了。
“不,不要碰我!”情急之下,罗言菲尔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就在警卫想要把她带走的时候,从她的身体里窜出两朵巨大的黑色曼陀罗花,瞬间将两个警卫缠绕了起来,并碾成了碎片。
血水四溅,周围的学生被吓得仓皇而逃,惊恐的尖叫声充斥了整个校园。
“你!!”
而此时,之前的那个男生也被吓得面色铁青,拔腿就跑。他的眼神已经不复当初,根本不想听罗言菲尔的解释,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在自己面前的。
她想要伸手叫住他,但是他人早已跑远。
就在这一刻,那个男生的身上长出了无数朵罂粟花,眨眼间,花就把他身体的营养吸收得一干二净。他变成了干枯的尸体,被埋没在不断绽放的罂粟花之中。
她似乎找回了所有婴儿时的记忆,在那阴暗而潮湿的小屋里,到处都散发着恶臭。她母亲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孔,她记得她带着自己奔跑时的心跳声,记起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夜晚。
其实到头来都是一样的吧,她的母亲也不过是想要减少自己一丝丝的愧疚感。
她或许也不是为她而牺牲的,只不过,她想死了而已,这样单纯而自私的想法。因为那样就解脱了,从那腐臭而堕落的环境中解脱了,而不是为了谁。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导火线罢了,是在她那众多弃婴之中、有资格成为导火线的一个“东西”罢了。
此时此刻,无数的警卫已经围了上来,随时准备着。
而她却笑了起来,仰头大笑了起来,那神经质般的笑,让人听了都觉得背脊发凉。
当笑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巨大的黑色曼陀罗花从她的身体中爆裂而出,她的根深深地扎进了土壤之中。然后,她不断向上攀升着,攀升着,直到将所有特拉普斯城的上空区域都遮住,直到这里失去了所有的阳光……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