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20平米左右的小隔断,就是我的家。平时我就睡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那里恰好能摆得下一张小床。好在两侧的挂帘把这块儿围了起来,也好歹算是个“私人”空间。在那边儿哼着小曲儿的是我的母亲,她的名字叫王玲,很不起眼的一个名字。她的年纪不大,在我的这个世界里,似乎只有我和母亲,还有那些匆匆“过客”。母亲工作的时候,会穿上从超市里顺来的新内衣,虽说是新的,但是样式却已经过了时,然后,她熟练地拿起那破旧的化妆盒,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抹着胭脂水粉。
那些衣服都是些便宜货罢了,我和母亲经常会一起在超市里“作案”,在超市的卫生间里,把内衣的标签撕掉,然后偷偷的穿在里面,娴熟得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在出超市的时候,再随手拿件便宜货,以避免那些柜员的怀疑。
在打扮完后,她总会不厌其烦地、反复地问我:“丽,你看妈打扮得漂亮吗。”这可能是我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她并不是想听到我回答什么,其实这不过能算作自言自语罢了。每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总是喜悦难掩,不过,她的微笑却是很短暂的,就像单车从身旁经过带起的阵风一样快速的消逝,随后她便会一边微笑,一边默默地流着泪。
有时我也不清楚她究竟是快乐还是悲伤,可能她从来就没有开心过,即使脸上挂着微笑,也不过是强扭的悲伤吧。那些“过客”在来了之后,就会直奔主题。这就是所谓的,我母亲的工作,在这城市的肮脏角落,可能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孩子吧,我想。
每每她开始工作,母亲总是让我待在帘后的床上,塞上耳塞。虽然我年纪不大,但是多少也是明白的,明白这所谓的工作意味着什么。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做这种工作,更是耗损整个人的血气。记得有一次,一个油腻的中年人走进屋来找乐子,在解裤腰带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于是便随意地朝我这边看了过来。他停下了手,挑了挑眉头,问道:“什么声音?”
母亲赶忙依偎在他的怀里,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她双手捧着他的脑袋,妩媚地说道:“没什么,快脱吧。”
他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然后他直接下床朝我这边走了过来,听着他渐近的脚步声,我由不得吞了口唾沫。灯光下,他的影儿映在帘子上,就像是一个幽灵一样。他一把扯开帘子,看到了在床角蜷着身子,瑟瑟发抖的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过客”,他的眼里没有一丝能够折射“人性”的东西,就像是完全摒弃了灵魂的躯壳一样,即使摔烂了也能够拼凑得完好如初。
“哟呵,你还有个野种呢,来这么多次,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他身子往前一躬,一把箍住我的手腕,就像是拎着一个畜生一样,继续说道:“要不,你们两个一起来?我就给你们一份半的钱,怎么样?”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母亲就像是疯了一样,猛地冲了上来,揪住他的头发,朝着他的耳朵就咬了上去……
他捂着耳朵惨叫了一声,看了看手上的血渍,叫骂道:“你这个臭娘们敢打我?!”
母亲就像是个木偶一样,被他羞辱、玩弄着,就像是一个被惹怒了的男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撕扯着那毫无反抗余地的玩具,试图证明自己是高人一等的,事实存在“东西”。气急败坏,又可怜而好笑。
就像是监狱里的囚犯,他即使眼神再虔诚,经历再可怜,狱警也会觉得他是一个满嘴胡诌的江湖骗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也好比在厕所里蠕动的蛆虫,即使生来再怎么“纯洁”,也不过是浑身恶臭的、被人嫌弃的对象罢了。
在那个“过客”离开后,我默默地走到母亲的身边,心疼地拥抱着她。这是第一次我们拥抱得如此之近,好像能听到彼此的拥抱一样。
但是下一秒,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一把推开了我,面目狰狞地对我咆哮着,就像是个恶魔一样。我丝毫不感到奇怪,看来她似乎已经找回了记忆。她的身体渐渐地变得透明了起来。
她其实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在多年以前,坐在副驾上的她和父亲在不断争执着什么。从我有记忆时起,这种争吵就没有停止过。每次过生日的时候,我都会默默地在心底许愿,希望他们在离开世界之前,能够忘记曾经所有的不愉快,真正的保护我一次。
当肇事者赶来的时候,也松了口气,因为表面上,似乎我们都只不过受了皮外伤而已,其实不然。我的父母已经死了,只不过他们失去了那些记忆,并保持着魂态的实体存在着,拖着躯壳行动着,他们拉着我的手,从那废墟之中走了出来。
起先是我的父亲,当我们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我故意站在马路的中央,等待着第一次的保护。当父亲看到朝我急速驶来的汽车时,他毫不犹豫地赶了过来,一个箭步窜到我身旁,把我推了出去。
就这样,我的父亲保护了我,当这个心愿完成的时候,他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些围观的人们十分惊讶,前一秒一个人还那样存在着,但是后一秒却这样凭空蒸发了。不过我知道,那个肇事司机内心肯定是很侥幸,但是这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在我看到母亲恢复记忆的时候,我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就像当时消失的父亲一样,他们都知道了我这所谓的愿望,也都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他们愤恨地咒骂着我,就像是我的存在是他们的锁链一样,也不懂我为什么要许这样无耻的愿望。
他们不懂,为什么我还苟且存在着。
我真的也存在着吗?
我低头看了看我那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它也在慢慢的消失。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死后馈赠的幻想罢了。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不存在了。不过,这其实和我的愿望也没有多大差别,因为在那个愿望是有一个前提的。
“我希望我们全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样就没有这么多的争吵了。希望他们在离开世界之前,能够忘记曾经所有的不愉快,真正的保护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