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已经过去了。
英子再婚了,结婚对象是她一直照料的一个病患。
没过多久,俩人就有了孩子,一切都如同她所期盼的,她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母亲。日子平平淡淡,没有了往日的欢愉。她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和她现在的丈夫钱凯并没有特别多的感觉。
而且,他的丈夫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对自己经营的小生意很满足。
但是英子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男人就应该有担当,有追求,而不是做个小本买卖就觉得可以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嫁给他实在是太草率了,非常后悔。俩人也会为此争辩不休,她还会拿他和本良比较,这让他更是不爽。夫妻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多,到现在,最终也不过是维持罢了。
谬本良在他们离婚后就一直没有再婚,他一开始的时候状态很差,整日精神恍惚。在一次手术中更是犯下了弥天大错,致使患者直接身亡。从此,他便辞去了工作,潜心修养,调整自己的状态。在这期间,院长多次来请他重新复职,但是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他找到了新的解脱方式。
以前他就有很好的绘画功底,只不过后来工作繁忙,他鲜有时间去画画。而在他休息的这段时间,他又有了重拾画笔的时间和兴趣。他迷恋上了油画,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作画无数,不过绝大多数都是以人物为主。
这些人物有幻想的,也有现实的。
他也办了几次画展,效果远超了自己的预期。第一次办画展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以后是可以靠作画谋生的。
可以说,他几乎整日都在画,特别是在小有成就之后,他更是如此。他的房间非常凌乱,到处都有迸溅的油彩。作好的画也随意地扔在地上,变了质的外卖摆得到处都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异味。
“喂?”他接起电话。
这天,谬本良正在筹备一场新的画展,在现场沟通关于展厅的合作事宜。
“您好。”
“你是哪位?”
“我……我是英子的丈夫。”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您好,您有什么事吗?”他沉默了两秒。谬本良猜想,他一定是从英子的手机里翻出来的联系方式。以英子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你现在那里缺人手吗?”他低声下气地问道。因为他的小饭馆最近的生意越来越不好,所以他决定另辟蹊径。
谬本良的画展广告打得到处都是,名气也是蒸蒸日上,钱凯知道后,想要借着这个关系分一杯羹。
“嗯,我还是挺需要一个助理的。”谬本良想了想,然后试探性地问道:“这样吧,工资给你每个月两万,办展的话会有额外提成,你看可以吗,是不是太少了?”
“不,不少!”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正好我最近要办画展,现在我在这里办事你现在过来吧,我们一会儿也好谈一下……”
在一段时间的筹备之后,新画展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在这个市中心的画展厅正式开展。钱凯一直忙前忙后的,帮了许多忙。这期间谬本良也没问关于英子的任何事情,毕竟他们两个聊这种事情难免尴尬。
而且,在他们离婚前后,谬本良也不是没争取过,但是不论怎样也无法打动英子,最后还闹得很不愉快。
不过看上去他似乎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来撞枪口。
但这并不是重点,不管知不知道,钱凯他自己也明白这不太恰当,更何况是给她的前夫当下手,作为一个男人,面子上他自己也过不去。所以他也提前跟谬本良说了,希望他别告诉英子他在这里工作的事情。谬本良二话不说,很爽快地答应了他。
“这幅就是这次画展的主打画吗?”钱凯抬头仔细地看了看巨画下面的标签,然后读道:“《孩子》?”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那标签后的价格,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是,因为这幅画只完成半幅,所以另一边暂时是用幕布遮挡着。完整的画会在下次画展的时候正式拍卖。”谬本良走到他旁边,自豪地说道。
“这画的价格……未免也太贵了吧?”钱凯根本不敢想,什么样的人会购买这样的画。在这右半幅画中,有两个老人,他们两个坐在那里满怀期待地看着左边。他们的表情欣喜而满意,在谬本良极致、抽象的表现下显得带有几分神秘,给足了观画者期待。
不过,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于从未接触过艺术的钱凯来说,他肯定是不会理解的。谬本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他也不在乎。他无非就是冲着钱来的,谬本良之所以会“收留”他,也是给英子个面子罢了。
“总觉得这画中的两个人有些熟悉。”钱凯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因为我的抽象派作画手法的关系,每个人的思想不同,也会产生对应的观点。”谬本良解释道。
在反复思考之后,钱凯在这次画展后便决定不干了,他还是想做回老本行,打算重新做些小生意。谬本良也没多做挽留,把答应给他的月薪和这次画展的分成都一分不差地打给了他。
几日后,谬本良接到了英子的电话,电话里的她既着急又愤怒,因为在几天前,钱凯突然给她发了信息,说自己已经受够了英子的吹毛求疵,认为她是个永远都不能满足的女人,所以决定离开她。
英子给钱凯打电话也不接,她又不清楚饭馆搬到什么地方去了,所以只好去找他的朋友。在她的强势逼问下,钱凯的酒友终于告诉了英子。原来钱凯并没有把小馆子搬到其他地方,而是关闭了饭馆,并跟她的前夫去当跟班了。
“那你知道他到底去哪里了吗?”电话那头的英子似乎有些绝望。
“不知道啊,他没跟我说,直接就告诉我,在拿完这次的画展分成之后就不干了。”谬本良回答道。
“他。”英子一度哽咽,尽可能平静地继续说道:“他在你那里拿了多少钱。”
“没多少,你不用介意,我只是想帮个忙而已。”谬本良不想说道。
谁知电话那头的英子直接火了,吼道:“到底多少钱!!”
他叹了口气,说道:“这次画展的利润是两百多万,比较少。他拿了30%。”
电话那头的英子一度沉默,只能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
“英子,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谬本良解释道,他本是一番好意,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别说了。”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
在那之后,他和英子的关系也有所缓解。他会时不时地帮她照顾孩子,还经常陪她聊天,疏解内心情绪。两人的旧情复燃,重新开始交往。话说回来,其实英子当时也只是因为那一点对谬本良不满意,其他方面不论怎么看他都是个完美的男人。
而如今,她孩子也有了,丈夫又不在了。兜兜转转俩人最后还是又重新在一起了。
“下周我的画展你和孩子都来吧,我想让你们成为第一个参展的人。”在她家,谬本良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道。
“嗯。”她温柔地点头应道。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谬本良放下筷子,郑重地问道。
“什么?不知道。”她见谬本良一本正经的,有些惊讶。
谬本良握起她的手,微笑道:“今天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确定关系的日子。”
“你还记得……”英子有些感动。
“当然,等这次画展完后,你们回来住吧。好吗?”谬本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道。
英子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跟他重新在一起后,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谬本良的变化。他更加成熟,更有担当了。而且,他和孩子也能玩到一块儿去。当她看到他和孩子玩闹的时候,内心却有种说不出的愧疚,觉得自己当初确实是有些固执己见了。
还好她重新找回了他,否则她会后悔一辈子。
……
一下班,谬本良便开车到医院门口去接她了,今晚他们要去安尡市亚安展览馆,这也是他明天正式启动画展的地方。
“钱钱呢?”她见他没带着孩子,所以问了一句。
谬本良温柔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说道:“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孩子他在我家,有保姆照看着,放心。”
在亚安馆里,谬本良的画作完全将这偌大的空间填补了上,整个展馆的布局简洁而舒适,让人也不会感到视觉疲劳。在展馆对门的中央墙上,则挂着一幅巨大的画作。这幅画就是那幅《孩子》,也是他酝酿了很久的作品。
“这幅画是什么?”
整个馆里就他们两个人,英子兴奋得左顾右盼,她其实以前也知道他有画画的天赋,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看了一圈,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中央墙上挂着的这幅巨画,她慢慢地走到了这幅巨画前,并抬头认真地观察着。
“这幅画还没有完成,不过……过了今晚就应该可以完成了。”谬本良走到她旁边说道。
在这幅画的右边,是两位老人,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他们两个坐在沙发上,表情中掺和了兴奋、欣喜和期待的复杂情绪,看上去还有一丝诡异。而在画的左边,也就是画中老人所看的方向,则是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孩子。
画中的这一男一女正在亲热,而他们的孩子则在床下坐着。细心一看,在孩子手里抱着的,是一个……男性的头颅。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在床上的女人和自己的面孔非常相似,而那个男性完全就是钱凯的模样。
她顿时惊悸不安了起来,鸡皮疙瘩爬满了她的身子。
那个小孩,不就是……钱钱的样子吗?而他手里的头颅,根本就是谬本良!她再转头重新看了一眼那在画作右边的两个老人……
“我走了!”她立刻转身,想要赶紧回去找钱钱。
“你去哪里?”他跟在她后面,面目狰狞地说道:“要不我用钱凯的手机给你发个信息吧。哦,对了,你爸妈的手机也在我这里呢。”
当英子听到这话的时候,她当场吓得腿软,瘫在地上。
“我扶你起来吧,英子。”他的眼神完全变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能有的眼神。
“不,不用。”她想把他推开,但她浑身颤抖难抑,骨软肉松,完全使不上力,有气无力地问道:“我爸妈,还有钱凯被你怎么样了?”
谬本良使劲儿地拍了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大彻大悟道:“你看我,都忘了跟你说了。你刚刚在画上都看到他们了啊,哦对了!小钱也在上面呢!今天我忙乎了一天!你应该很清楚我最擅长的就是解剖吧,不过处理起来还是挺困难的,毕竟要掺些防腐剂让它们的皮不会腐坏。而且还要和画的色调相符,我还需要重新地用笔刷一点一点的上色……”
“你……”
“我把他们身体其他部位用氢氟酸溶了,已经冲进下水道里了,估计是找不回来了。”他平静地惋惜道。
英子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能够做到这样,这样平静。
现在英子只想离开这里,她努力地撑起身子,颤颤悠悠地朝门口走去。
“你别走啊英子,你走了这幅画怎么完成呢,最后我们也要融入画里,那时候我的作品就完整了。”他一脸兴奋地说道。
“你,你别过来!”
她慌里慌张地从画展厅夺门而出,眼角的泪水打湿了她的妆容,一道道黑流凝固在她的脸颊。这个画展厅位于安尡市的郊区,方圆几公里都是荒无人烟,高速公路上的路灯也非常稀疏。她踏着高跟鞋,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只想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你怎么了啊英子,怎么慌里慌张的。”谬本良不放心地在她后面跟着,很担心她的状态。
“不不不,不要!!!你这个魔鬼!”她撕心裂肺喊道。她颤抖地拿出手机,但是信号格却是空的。
“我送你回去吧,这几公里呢,你能走回去吗?别逞强了。”他快步走了过来。从光线下到黑暗过渡的瞬间,他再也抑制不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然后自然而然地上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