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耶斯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正在读初中二年级。
他的成绩还不赖,在同学的印象中也是个很爱笑的男生。他同处于同龄的、花季雨季的男生女生一样,对每一天的生活都充满了希望。
每一天都是不同的、都是崭新的,特别是对于他们来说,谁也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怎样美妙的事情。
青春期的烦恼也总是转瞬即逝的美好,可能你当下觉得它是心头的一块难以下咽的青果,但是当事过境迁,你才发现原来那些记忆早就已经消失不见,甚至现在一点踪迹都难以追寻。不过,那些微妙的、星星点点的感动却总会不时地牵动着你现在早已深谙世故的、平静的心。
他很想成为自己父母的骄傲,让他们以自己为荣。可不论他怎样表现自己,怎样努力地去做一个懂事的孩子,他们的反应都有不能言喻的冷淡。虽然他们也会表扬他,鼓励他,但是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那浅笑背后的黯然伤神。
马耶斯总是在反思,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他甚至几度怀疑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
“小斯?”母亲敲了敲他的房门,然后轻轻地推开门,说道:“吃完饭再看书吧。”
“嗯。”他正在低着头看书,头也不抬地随口应了一声。
等母亲关上门后,马耶斯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叹气道:“好想快点儿中考,那样就能去外地念高中了。”
马耶斯有一个习惯,他喜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倾诉心事,因为有些事情他既不能和好朋友讲,也没办法跟父母开口。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这样的一个习惯。
就这样对话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他总感觉到,似乎镜子中的自己能够理解自己的话一样,好像是他的另一个朋友。每次跟“他”倾诉之后,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好一些。不过这一次,他却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他”并不想让自己离开,并不赞同他去外地读书的想法。
与此同时,只听“咔”的一声,镜子的一角也有一丝破裂,就像是一朵绽放的玻璃花。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想我肯定是精神有问题了,竟然感觉你在挽留我,你又懂什么?”马耶斯低头苦笑道,然后从抽屉里拿了几张报纸,把镜面全给挡住了。
而此时,他的母亲正背靠着门,双手紧紧地捂着嘴,默然流泪。
“我打算报穆雷斯市的高中,因为马上就要中考了,所以想着还是提前跟你们说了。”说完,马耶斯便低头扒了口饭。
“妈没有干涉你的意思,只是咱们市也有重点高中,一点儿也不比他市的高中差。而且,在本地你还能住在家里,妈也能给你做做饭。”母亲放下手中的碗筷说道。
“你妈说得对,没必要去外市读。你想独立的心情爸能理解,只不过现在还没必要。”他爸随口插了一嘴。
“反正你们也不想看到我,还说这些事情做什么。”马耶斯小声嘀咕道。
马耶斯的父亲直接撂下碗筷,训斥道:“马耶斯,你在说什么?那是你该对父母说的话吗?”
“他爸,别说了,他要是想去就让他去吧。”她见气氛有些不对,赶忙劝了句。
马耶斯直接站起身来,一直压抑的心情也瞬间释放了出来:“我说!反正你们两个也不想见到我!我怎么努力你们都是那种‘微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惹到你们了,怎么做都做不好!”
说完,他便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你干什么去!你给我回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奔跑着,将一切抛在身后。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从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市,到渺无人烟、冷冷清清的远方。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汗水打湿了他的短发,顺着额头滴落在地上。昏暗的路灯下,他默然地看着路面上自己的影子,试图平复自己躁动的心。
“回去吧。哥哥。”
当听到这个声音时,他猛地直起身子,四下张望却并没见到一人。马路上,只有路灯下的自己,路边无尽的黑暗,和那夏日清蝉的嗡鸣声。
他热得脱掉了被汗水打湿的短袖,然后慢慢地往回走。
说到底,自己还是得回到那个家,只不过一时的小孩子脾气罢了。
他又能去哪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几道疤,这些疤很长,像是手术缝合痊愈的痕迹。但是对此他并没有什么印象,这些疤痕到底是什么?以前自己还没怎么去留心,父母对此也是只字不提,只是说是摔伤而已。
可是摔伤怎么可能会到这种程度,他越想,脑袋越痛,仿若要炸裂开一般。
他捂着脑袋,蹲了下来,与此同时如幻灯片一般的记忆充斥而来,在他眼前瞬间闪过。
“回去吧,哥哥。”
……
他想起来了,他其实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在小时候,他们两个在打赌玩过马路的游戏,却不曾想在他们跑到路中央的时候,路灯的时限已到,绿灯瞬间变成了红灯。刹车失灵的汽车倏然驶过,他们兄弟俩在这场车祸中身受重伤。
虽然他们兄弟俩的伤势都非常严重,但是哥哥的生存几率要更高一些。由于受伤的器官较多,他们兄弟俩之中只能存活一个,想要等器官捐献根本来不及。他的父亲本想捐出自己的器官,可如果这样,他是根本活不下来的,这个家又靠谁去养?
到底是舍弃弟弟还是哥哥,他们夫妻俩根本不知该作何决断。
“妈妈。”过了不知道多久,马耶斯的弟弟醒了过来,而他哥哥仍然在昏迷之中。
“妈在呢,妈在呢。”她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是不是活不下来了。”他虚弱地说道。
“别胡说,一切都会好的。”她抹了抹泪水。
“妈,要是我不行了,一定要救活哥哥。以前都是哥哥一直照顾我,但是我从来没有照顾过哥哥。”他咳嗽了两声,面色苍白的他强颜欢笑道:“他活着……我其实也是活着的,哥哥看到那书桌上镜子里的自己,就会看到我,我也会一直陪着他的……”
……
马耶斯摸了摸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疤痕,原来弟弟一直都陪着他,原来镜子中的自己,并不是幻觉,也不是精神错乱。
那是弟弟的陪伴。
他其实一直都记得,只不过在那次车祸之后,他便得了严重的选择性失忆症,医生说这是个体的一种自我心理防御,以保护自己过度神伤。医生并不建议直接开始心理治疗,这可能会适得其反。更好的办法是,等到他慢慢长大,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过去的遗憾时,自然能够得到自我救赎。
“马特……”
他直接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叫着弟弟的名字。
“别哭了,孩子。”
这时,马耶斯的父母也赶了过来,他们两个走到他的面前,然后慢慢地蹲下身来,将他拥在怀里。
“一切都会好的,是我们没尽好做父母的责任,委屈你了。”
……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在马耶斯中考之后,他们一家四口要一起去野外远足。
临走之前,他看了看窗外的那颗大榕树,轻颦浅笑。那是他和弟弟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宝地,那棵树上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马耶斯书桌上的那面镜子已经不再,被他们研磨成了一小袋粉末。在这不重不轻的粉末里,却承载了他们兄弟之间的血浓于水的感情。当这粉末在山顶洒下的时候,阳光下,微风中的它明明闪闪,就像是金色的记忆一般,随风飘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