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辞凌晨醒来时，看见餐桌上冒着热气的粥，巡视一圈，才知道一池已经走了，他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都不见了，房间瞬间空了很多。
她在餐桌前坐下来，一口一口吃掉碗里的粥，温度正好，不冰不烫。房间安静的可怕，没有一丝声音，仿佛处在一个真空的世界，外界的声音丝毫穿不进来，除却餐具碰撞的声音。
感到讶异，起身走到窗前，却看见外面洁白一片，像是铺上了白色地毯，亮的刺眼。原来是下雪了，路上的车辆依旧不少，只是因下雪的缘故，行驶速度慢了不少，她仍旧听不见声音，这不正常。打开窗，迎面扑进来一针寒流，刺的脸生疼，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感觉到风吹在脸上的感觉，路上来往的车辆也同样没有声音。
她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感到自己的耳朵里有轻微的鸣叫，且声音沉闷，就像是塞着耳塞一般。
她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但是出在哪里却不知道，坐在足有一人宽的阳台上，侧身靠着窗户，静静盯着外面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了汽车鸣笛的声音，从非常远的地方传过来，就像大海的声音一般，带着轰鸣的回音，一点一点涌过来，逐渐变的清晰。风吹的声音，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行人大声呼叫的声音，世界恢复正常。
或许应该去一趟医院，她心想，至少得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免得有一日突发死掉，成了一个糊涂鬼，这一生本就没活出什么自我，早早丢了性命不划算，倒也不是怕死，只是还有心愿未了，如此死掉未免太憋屈，她幻想中的一生，可不是最终死于疾病，这是最惨的结局，比自杀还要惨。
虽不知自己未来如何，但绝对好不了，只因自己背负的东西，本就是一种黑暗能量，又能生出什么好的东西来。
她对死亡的看法，就像一池说的那样，不在意活的多么长久，只要是死得其所便可。起因成为一种虚弱的根，随时可以拔起，面对且接受一切的失去，承担一无所有的结局。一切皆是空。
初二的那一天，她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拿着挂号单，坐在休息椅上等待，鼻尖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带点苦涩，即便是过年，也依旧有很多来问诊的病人。期间送进来一位应该是出了车祸的人，满脸的鲜血，几乎快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双手无力的下垂，光着双脚，一条腿断掉，弯成诡异的弧度。家属在旁撕声哭叫，直到拐进走廊，哭声却仍传出很远，凄厉的让人心慌。
这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她觉得浑身寒凉，那凉意从脚底窜到体内，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冷极了。恍惚间又回到那一天，抱着已经腐烂的父母的躯体，完全没有了思想，仿佛一颗石头。
父母出殡那天，下起了毛毛细雨，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她没有哭没有闹，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跪在灵位前，微微垂着眼，不看任何人。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她被吓傻，尸体巨人观的样子，即便是成年人也不愿意看到，何况还是个幼小孩童。那场面或许会映在她脑海中一辈子，成为一团巨大阴影。事实上，也确实成为了她的阴影，但更多的已经不是恐惧。
有时想起父母的脸，便是那腐烂的皮肉，那原本的样貌像是被拢了一圈雾气，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于是她在睡梦中时常被惊醒，醒后心中空落落的，只能逼迫自己再次入睡，即便看到的是父母那腐烂的脸，也已经不会再感到害怕。
绵绵细雨无止尽的下，她只是在想，雨能冲刷出新生，为何不刷出个父母给她。心中其实是憎恨着的，又不知在憎恨什么，许是想到以后孤立无援，茫然不知归处，一生皆如此，以为自己再不会看到光明，直到倾年出现。
做完检查已是下午，检查结果明天来取。站在医院门前，竟不知除了公寓还能到哪去。犹疑片刻，还是选择回公寓。迈下楼梯的时候，接到倾年的电话，一起去郊外公园游玩，她欣然答应。
倾年骑单车来接她，停在她面前时，整个人就像这遍地的雪，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她微微眯了眼，看着他墨黑的眼珠里的光，睫毛和眉毛上凝了些细密水珠，面容清俊。他将围巾取下来，围在她脖颈上，仔细戴好。她闻到附在围巾上的他的味道。肥皂的清爽香味，被这雪气一浸，散出冷清感来。
她将围巾拉起来点，遮住下半张脸，最后跳上单车后座。
这是一种全新的生活啊，她心想。
倾年微微弯着腰，脚下生了风一般，将单车蹬地飞快，本来是很小的风，硬生生被拉成了大风，在耳边呼呼的吹。她害怕被甩下去，紧紧地拽着倾年的大衣。
她心中生出奇怪情绪，如同这寒冷的冬日，在世间肆意存活。此刻只看到他弯曲的背，只嗅到他身上的气味，就觉得是一种无比紧密的联系。这感觉来的这样容易，来的这样轻松，像是沸腾的滚烫开水，灼热无比。
一个人的感情都来的这样容易吗，她总觉得自己和倾年已认识许久，他的脸自己似乎在某个时刻见到过，但又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虚无缥缈的紧。有时与倾年对话，看到他的一双漆黑眼睛时，总是会不自觉的晃神，周围一切远去了般。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没有人教她，也没有人可以咨询，她认为的喜欢，应该是一个人的事，一方不会因为另一方不喜欢自己，就立即将这感情斩断，即便深觉痛苦与无奈。而她之于倾年，似乎要幸运许多，但如果有一天倾年离开，她或许会因此丧命。
因为冬日寒冷，郊外公园游人寥寥无几，满地大雪未经踩踏，仍旧松软。她蹲下来，用手指戳出一个个小洞，嘴角轻轻扬起。
或许我们可以堆一个雪人。倾年也蹲下来，看着那些被她戳出来的小小的洞说。随后伸手将周围的雪拢成一堆。她也照做。
她没有堆过雪人，所以不管堆成什么样，心中还是觉得激动，看着眼前的雪人，心中颇有成就感。但一旁的倾年却不是如此，看着这个不伦不类的雪人，眼角略有些抽搐，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雪人，平常人堆的雪人应该是两个圆圆的大雪球堆起来的，上面的比下面的略小些，但是眼前的这个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下半身是一个细细长长的圆柱子，上面却顶着那么大的一个头，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倒过来的感叹号。这是雪人吗，倾年不禁发出疑问。
这样看起来才像个人啊，她说，人的下半身哪有那么圆，我这个才算写实。她仰着下巴，微微眯着眼睛，带着几分狡黠的笑，越发显得眼睛细长，像一只雪地里的狐狸。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青辞，平日的她拒人于千里之外，浑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如今见到她的另一面，觉得心中犹如小鹿乱撞一般，感到慌乱，呼吸乱了节奏。未多想，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而后低头吻上她。
她有一瞬地怔愣，虽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亲吻自己，但心还是跳的像要炸掉一般，连呼吸都不会了，本能的环抱住他。口齿被他撬开，温润的舌探了进去，瞬间被他的气息包裹，像薄荷，又像夏天里的冰镇西瓜，清凉舒爽。
不知道这么吻进行了多久，等他放开她时，她已因为长久未换气而有些踉跄，抚着胸口直喘气，脸颊也红红的。
倾年面带揶揄笑意，看着脸红彤彤的她说，你可是感到害羞，模样真好看，说罢，又趁她不备，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成功令眼前人的脸更红了。她带着点点怒意，白了他一眼。
他收起打趣的心，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青辞，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可一样喜欢我。
她感到自己的心脏漏跳半拍，看着他认真表情，心中莫名觉得酸涩，她知道倾年喜欢自己，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感到惊讶，觉得心都不是自己的了。努力压制心中的惊跳，对上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他笑出来，将额头抵上她的，看着她一双狭长眼睛，心中欣喜不已，又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放在她的肩头，说，青辞，我们在一起，也会一直在一起。
他们手牵手，与平常情侣无异，沉浸在欢喜中，并未想的长远。一起去荡秋千，她荡的很高，在寒风中起落，他在旁微笑观望。一起去划船，湖水冰凉，未结冰，伸手探去刺骨的寒冷。一起去喂鸽子，洁白的鸟儿成群落在他们面前，争抢手中的食物。一切都显得正常。
晚上去广场看烟花，她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另一只手牵着倾年，站在人群中看着七彩烟花。那升腾而起的光点，在短暂停寂后，炸开各色的花朵，余烬像四周散开，明明的闪了几闪变消退了去，紧接着又是新的一轮。她看向身旁的倾年，他的眼睛被这璀璨烟花染亮，亮晶晶的仿佛两颗宝石，面容温和。
他发现自己被她注视，伸手在她鼻子上轻刮一下。她眯了眼睛，咬了一个糖山楂，又喂给他一颗，看见他被酸到皱眉，轻轻笑出声来，感到口中的那颗格外的甜。
他们不知道，年少时的爱恋不缺誓言，也是多余，稚嫩本就容易被摧毁，何况是稚嫩的爱情，这本就清纯单一，没有参杂强烈欲望，也没有弥漫出去看到多远的将来，以至于到最后败给了现实，连纠缠都成了一种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