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辞是第一次见到雪,还是这样大的雪,像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积攒在地面渐渐加厚,覆了光秃秃的树木,分枝像裹着白色的绒毛,只有树干仍是棕色,整体看起来就像是开着密密白花的花树。路上的积雪被来往的车辆和行人踩踏的紧实,但踩上去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
她被这大雪深深震撼,心中久久无法平静,蹲下来捧起一捧雪,感受到刺骨的冰寒,如针扎一般往骨头钻,但她仍倔强的不肯弃掉,索性捏成一颗雪球,一路揣着去往学校。到校时,雪球也未有融化的迹象,许是手冰的跟这雪球一样。
晌午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扫雪,她没有戴手套,一双手冻到发痛,但多的还是麻木,五指想要蜷缩都感到困难。等结束回到教室,室内的温度让她的双手因回温太快而更加的疼痛。
倾年也没有戴手套,他将手伸进衣服里,放在腹部,一会儿后取出来,就那样自然的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
她心中狠狠一跳,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并没有看自己,只是低头看着书,仿佛这举动再正常不过。但是她心脏却跳的很快,本能的要缩手,又被他不动声色的拉了回去。她没有再动作,压着心底的奇怪情绪,任他握着她的手,直到自己的手已经恢复正常,才被松开。
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讲台上老师的声音朦朦胧胧的,整节课一个字都未听进去,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合上书本,然后逃似的跑出了教室,等倾年出去的时候,她已不见了踪影。
苏青辞逃了。她快速地走在人行道上,满脑子都是方才的场景,不由自主的想起倾年的脸,感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伸手抹去,被自己吓了一跳,很烫啊。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不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知该如何去回应这感情。感情这个东西,她是什么都不知道,对其没有任何定义,也完全不了解,从前认为男女之情跟她没有丝毫关系,也不会降落到她身上,但它还是来了,让她措手不及,像是初入社会的愣头青,面对现实手足无措。
她孤身一人许久,活在非常狭小的一片天地里,如今这天地被逼不得已的往外扩张,融进了许多过去不曾有过的事。在她的意识里,这些新事物,以自己的能量还不足以去应对,这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只显出自己的无奈和弱小。这强大事物来袭,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出战。
她决定,在还没有得出应对办法前,暂时先躲避着,以免尴尬。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到放学铃响,苏青辞是跑的最快的一个,倾年低头整理书的片刻,等抬起头时,她已经跑没了影。倾年决定先发制人,终于在一周后的一个夜晚,成功劫堵了一路飞奔的苏青辞。
这个夜晚,月亮比以前更皎洁,清凉月色洒在两人身上,晕出淡淡的柔和来。
她低着头,一颗心噗噗跳动,双手紧握成拳,手足无措。冷的刺骨的微风完全吹不干她手心的汗,甚至后背也渗出汗珠来,浑身像哪漏着风一样凉飕飕的。
她试图打破这沉默,然张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未曾经历过这种事,完全没有应对经验。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到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装着这夜色与她。目光灼灼,烫的她又低下了头,然而未等她有动作,倾年便捏上了她的下巴,接着微凉的唇就落了下来。
她只觉自己浑身像被雷劈了一般僵直,就连脑袋都被水洗了一般,干净的什么都没有了,能感受到的只有唇上传来的温热。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听到他略微慌乱的气息。这是此刻的她能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全部,除了这些,周边的一切都隐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离了她的唇,静静地看着她。她感到自己脸上滚烫,寒冬夜里竟一点也不冷了,暖的跟炎热盛夏一般。低下头,觉得心跳更加的快了,感觉自己马上要死了,死于心脏休克。
此刻的气氛让她想要逃,但倾年却自然的牵上了她的手,好像他们是一对已热恋许久情侣。她没有缩回手,任他牵着。
两人牵手走在人行道上,她心里慢慢平静下来,脑中思绪却是万千。她真的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看不清自己心,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是无用,但心中生出莫名安定,这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她不知道这该不该有。十分迷茫。
她从不曾对爱有过幻想,在过去的独身生活里,一切想法和行动都是基于个人,若是真有人闯进她的生活里,那么她可能会乱了手脚。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有时午夜梦回,从噩梦中惊醒而起,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仿佛这世间只剩下她和身下的大床,其他一切都消失了,置身于一个黑暗隧道里,不停地滑落,下一秒就要坠到地狱去,再也爬不上来。
那些美好的,如昙花一现转瞬就消失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就像长青的松柏,生命力强悍,终年鲜活。她不知,此刻的美好又能保持多久。
到了她居住的公寓,他没有松开手,而是将她拉进自己的怀抱里,用自己的大衣裹住她,安静地抱着。她的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仿佛看到由他体内散发出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身体里,流向到那处空洞,试图将其填满。他胸膛的灼热灼痛了她,但她没有推开他,闭上眼睛感受他的心跳。
他放开她,双手捧住她的脸,静静地观望,默默无言,轻轻用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随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从她被他劫堵,到现在他离去,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她同上次一样目送他直到消失。
她转身进大门,却忽然被一双手拉进了暗处,心中一惊,定睛看去,发现是一池。她微微惊讶,不知道他何时回来的。他的头发长了,额发及眼,阴影投下更显得眼睛深邃。此刻,这双眼睛直勾勾的对着她,人也一动不动。她有些慌乱,伸手就要去推他,却被他擒住双手。她听到他低冽的声音。
我离开才多久,你们倒是发展的挺快。他微微俯身,盯着她的脸冷冷的说。
她皱眉,不悦道,这与你无关一池,难道我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力都没有吗。
不,人人都有这个权力,你也有,不过阿辞,你们并不合适,你和他不在同一个阶层,且他比你年幼,你若执意如此,最终只会后悔。
你这又是什么逻辑,难道我跟你在一起就合适吗?
是的。他正经的点头。
她冲他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他跟在身后,还在喋喋不休,见她并不理他,静下来想了想,说,你们走不到一起的,若是你不信,那就来打个赌,若是你们真的能在一起,我就离开这里去法国,再不来打扰你,但若是我赢了,我同样离开,但是,你得跟我一起走,怎样?
她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他,见他一脸正经,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她想了想,这倒是个能让他死心的好机会。
可以,我能够做到愿赌服输,希望你也能。她掷地有声,信誓旦旦。
这时的苏青辞,虽身有波折经历与凄惨童年,但在心底的最深处,依旧存着一点光亮。但她不知,就是这丁点光亮,断了她所有的念想,让她输的一败涂地。终于明白,这一腔炙热的情感,会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与进路,让她进退皆不能,无路可走,只能在原地寂静的死去。那些所有热烈,爱恋,纠葛,痛恨,统统化成了烟一缕,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这个是光,又似热热的太阳的少年,突兀的闯进她的生命中,执笔挥出最浓的墨,构出一片日月与山河,将一切美好描到极致。
这张绘着他与自己的宣纸,最后被卷进命运之轮,尽数被搅碎。
她回忆过往,惊觉空空一片,半点足迹都未留下,恍若从未来过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