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浪未平,一浪又起。
与向世家借粮,接连发生的是,户部侍郎贪污案,只是这件事传到江都府时,容止正跟着巡抚刘大人奔波在江宁宁家的路上,而督察使王大人在彻查防洪堤偷工减料事件。
所以当容止知道这件事时,朝堂中已掀起了轩然大浪。
护七是天子近臣,代天子行赦令,没人能指使得动他,再说他似乎也很忙,时常见不到人。所以除了最开始帮助陆大人长了下士气,就再也没帮着做过什么事了。
容止是个小小的主簿,说不上话,所以这会儿他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刘大人和江宁宁家的家主争得面红耳赤,心中叹息,刘大人还是太年轻。
在回去的路上,刘大人让侍从把车停在了河提,容止跟着刘大人迎着河风,慢慢的走在这绵延至远方的人工长龙。
刘盈看着奔腾而去的长河,听着波涛阵阵,突然开口道:“容大人来了多久了。”
容止看着这河,道:“年初三月到的。”
“这会儿五月初九,来了大概两个月呢,陛下安排的?”刘盈微微皱眉,随即又松开,惊讶的道:“您一定就是那个新科头魁吧!”
“头魁真是缪赞,谬赞。”容止笑道。
“唉,”刘盈突然定定地看着容止,感叹道:“容大人笑起来时,嘴角上扬,目光含情,真是漂亮。”
容止惊讶的看着刘盈,尴尬得直咳嗽。
“容大人不要多想,就是一句感概而已,不过容大人是真的漂亮,”说完,刘盈扰头懊恼的补充道:“是俊美,俊美无比。”
容止不知该说什么,这是第一个这么直接说他漂亮的人,以前人见到他都只会惊艳很久,回神后才会夸他一句俊美,从来没人用形容女子的词来形容他。
“容大人知道吗?”
“知道什么?”容止挑眉反问。
刘盈长长的“唉”了一声。
“唉”得容止心里一咯噔。
果真,刘盈接着说道:“容大人问问题时,挑眉的时候真美。”说完还睁大眼睛,装作回味。
容止心里…不知该如何表达,但他想,他现在一定是表情凝滞的吧。
“不开玩笑了。”刘盈轻咳了一声,“容大人知道和我同道而来的督察使王子文王大人是应天王家的人吗?”
容止皱眉。
应天王家…
容止思索了一下,心中了然,看来陛下听从了自己的建议。
刘盈怅然道:“简单来说,盈现在是在先礼后兵,盈是襄州刘家的人,是郑太后一派的,我们依附的是皇帝。而王子文王大人是应天王家的人,应天王家是真正的百年世家大族,他一去,世家大族那表面平静的碗,就再也端不平了。容大人是云梦容家的人,这里面的深浅,容大人稍微想想就能明白。”
容止沉默不语。
刘盈看着那长河依旧,滚滚东流,突然莞尔,在这流水奔腾声和阵阵鸟鸣中,笑着感道:“若是今年的科举正常举行,容大人能是那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到时定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那时得有多少闺阁女子芳心暗许。”
“多年征战,科举时开时停,今年能开,全靠陛下苦苦支撑。”容止也看向刘盈看向的方向,笑道,“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刘盈笑着看着容止,问道:“容大人信吗?”
“信什么?”
“信明天宁家就会开仓济粮?”
容止疑惑地看着刘盈,他的确相信宁家会开仓救急,但是他不相信会是明天。
刘盈轻笑,并不多言。
回到府中,容止躺在床上,神思具飞,连阿四叫他吃饭,他都没听见。所有路子都已经铺好了,该出场的人也都差不多到场了,接下来该怎么做,都只需要顺势而为。
可是此时的容止却有些怕了。
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二天,他睡得迷糊,阿四进房叫他,见摆放在桌子上整整齐齐的饭菜,来来回回的看了容止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满面关心。
容止迷迷糊糊的洗漱完,收拾好,吃完饭,又迷迷糊糊的去了府衙,到了府衙见府衙空无一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找人一问才知道今日休沐。
容止懊恼得直跺脚,挠了挠头,只得离开府衙,但他现在真的不想回家,于是他就又晃荡在首府的大街小巷,田间松下。他不敢去明月山庄,只好去秀英山转转。他需要给自己一个目标,一个一往直前的目标。
在江都府这么几个月,他深深得体会到,当官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好,那么简单,那么威风凛凛。他觉得自己手段不够,又不够狠心,当断不断,断后又踟蹰犹豫,这不是位居高位者应该有的性格,高位者应该像那个消失的人一样,经得起赞扬追捧,守得住冷漠孤独,行走在朗朗青天而不自傲自娇,孤守住皎皎月明也不自卑自怯。
他怕是会辜负皇帝的良苦苦心啊。
他独自走在秀英山的林间小道,这一回他没像以前任何一回一样,他选择了那种充满泥土和石头的小路,在秀英山的林荫下,他慢慢的走着,走走停停。
在一条山间小溪旁,他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休息,他脱掉鞋袜,取出里面的碎石子,山风寥寥,由远而近,吹拂着林间树木,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发出阵阵沙沙声,响彻林梢。
云州的那个山,也是这样的吧,有山有水有森林,唯一不一样的就是,那天是红叶满天,而今天是苍翠欲滴。
容止随便抓起了一块石头,低声呢喃道:“夜妖…”
“夜妖…”
他握紧手中的小石头,背靠着大青石,仰面朝天,听着泉水叮咚,静看云卷云舒,暂时逃离那片喧嚣的土地,那份沉重的责任。
和风徐徐,阳光正好,他陷入睡眠…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天空中闪烁着的浩瀚星辰,气喘呼呼的跑上山顶,看着灯光闪烁的江都府,他的内心说不出的平静。回到家,给父母写了封信,平稳入睡。
话说,明月山庄今日迎来了一个稀客。
大概是午后某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时刻,一位头发花白,目光清明的老人快步走进了某个荒草萋萋,鲜花盛开的院子。
有白衣女子款款而来,行了一礼,沉声道:“宁先生这边请。”
宁致远看着这个沉着冷静,举止大方的侍女,看着她青丝上插着的红梅,微微点了点头,跟着她走向前。
梅青带着宁致远出了院子,走进了一片小竹林。竹林里并没有路,有的只是脚下层层的竹叶。
越往前走,到了一个竹子搭起来的台子,有数丈大小,台子之上,是个约有半尺的木台子。
一个白衣女子,面朝东边,端坐在木台子中间,闲适地抚着古琴,白色的锦缎遮住了她的双目,月白色的裙子上金线的绣蝶翩翩欲飞,一个银白色长袍的男子手握长萧,端坐起右,四个象牙白衣侍女,立侍左右。
琴声飘渺,如同春风拂过,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宁致远悄然上前,梅青引其面北而坐,随后,跪侍在抚琴女子的左边。
琴声伴着风,吹过竹林,带来了竹叶的清香,夏薇沉浸其中。
沈钰撇了眼来者,立马又忘我地沉浸在琴声中。
一曲终了,众人迟迟才从琴声中回过神来,沈钰道:“本想着让箫声和琴声,可是每每抬起手想要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该打扰这仙乐。”
夏薇端起了侍女递过来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摆了摆手,示意梅青收走古琴。
宁致远点头附和道:“夏小姐的琴声,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夏薇道:“两位缪赞了,琛的箫声才是哀转久绝,让人心生赞扬呢!”
沈钰看着夏薇,笑道:“琛可比不过您。”
夏薇想起了昨日因事离开的李穆清,想着他那一手悠远飘逸的笛声,顿时心生思念。
她喝着茶,沉默不语,思索着穆清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沈钰见夏薇不说话,于是自己也便只是面带微笑喝茶。
宁致远见此,也不在打太极,叹了口气,询问道:“夏小姐可见着我家小儿子的玉佩了?”
夏薇看着宁致远笑道:“宁公子的玉佩丢了,来找薇有何用?”
宁致远垂眉:“夏小姐又何须不承认?”
“承认什么?”夏薇说完,又看向沈钰,笑道:“你看宁先生,什么也不说,就来质问薇了。”
沈钰故作安慰道:“夏小姐切莫悲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昨日老夫从一黑衣人手中收到了小儿的玉佩。”
夏薇笑着看着宁致远,满脸好奇。
“若不是这黑衣人,老夫怕是不会知道夏小姐回来了吧?”
夏薇但笑不语。
“夏小姐竟然把刀架在了老夫小儿子的头上,怕是早就在等候老夫上门了吧?”
夏薇认真地品了口茶,反倒是沈钰,直刺刺地开口道:“上位者不是给了不少好处吗?宁家要是不要,不知又都少人会抢着要?”
夏薇看了眼天色,想着夏媛马上就要下学了,“薇向来就知道,良言美句不过是耳边风,果真只有刀真正架在了脖子上,才能让宁大人屈尊,不是吗?”
“夏小姐想做什么?”
“薇也没什么想做的,不过这一切都取决于宁大人而已。”
说完,夏薇想着夏媛,就领着梅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钰见此,微笑着看着宁大人:“大人?”
宁致远垂眸,“既然如此,老夫就回去了。”
“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