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小雨至清晨,宋不言安稳的睡了个好觉,雨停,他便醒来了。
屋外天气正好,明媚的阳光照着这补丁斑驳的小屋,屋里白少和郑大山睡还得正沉。
宋不言站在门外,看着如洗的碧空,一个多时辰如入定老僧般,久久未动。
屋里传来一阵响动,过会听到白少的声音“大山,大山...”
大山咕噜了几声,声音透着浓浓的嗜睡感。
“你娘的又能吃又能睡,我要是你东家,摊上你这么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除了吃就是睡的货,早把你扫地出门了...”
白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见宋不言站在屋外,擦了擦眼睛,对他说道:“这雨下的,吃饱了真是好睡觉哦。”
“熟悉的地方没风景啊...”宋不言喃喃自语。
白少没听清楚,走到他旁边并肩而立,自顾自的说:“哎,等会咱们先去聚升号还是先去明义门?”
宋不言收回心思,说道:“今日哪都不用去,吃了睡,睡了吃罢。”
白少自无不可,点头应道:“也好,路面泥泞不便出行,今日本少养养精神,待天色放晴了再说。”
宋不言知道和白家有交情的,应该没有哪家会愿意他们代募了,白家毕竟是抚水城的百年老字号,和底层各行各业多多少少有些交集。
这么多年下来,从白家武馆出去的人,有的混码头,有的混商行。
虽说大多干的是看家护院之类的低贱行当,白家武馆又在两年前垮掉了,但是两年时间还不够长,多少还记得在城南这块曾经有这么个字号。
昨日在赵家这么一闹,消息传出去,只要和白家有点香火情的,大都不便让白家后人为自家代募盐丁,也不好拒之门外,薄凉无义的名声哪家都不愿意背。
那么,让消息再散一散。
宋不言将目光从那朵云上收回,扫了一眼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院子,对白少说道:“明天便一家一家去收钱吧,让大山也一起跟着,寻个结实些的袋子。”
“嗯...”白少不解的问道:“这里面有什么玄机,说道说道?”
“自己想。”
“不说就算了。”白少才懒得去伤神,只要有银子到手就行了。
想着白哗哗的银子,他兴奋的吧唧吧唧嘴,瞅了瞅身后,轻声道:“趁这吃货还在睡,咱们去庆福楼点几个菜,喝一杯?”
宋不言闻言有些意动,那里的菜颇为合自己的口味,他们上一次吃庆福楼的席面还是两年多前。
想想手里的银子和即将到手的银子,觉得有必要改善一下生活,只不过...
两人从门外伸头看了一眼还在地席上熟睡的郑大山,眼神交流了一下,踮着脚尖慢慢的退到了屋外远点的地方,正待加速...
“差点误了饭点,还好醒了,哎...你们要去哪?”
回头看到郑大山倚门卖笑,俩人不禁恼羞成怒!
“弄他!”
“哇打!”
......
庆福楼就在抚水城西门附近,宋不言当年第一次来时,就对这酒楼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三人兴冲冲的来到酒楼,却没有进去。
看到热闹的庆福楼中食客进进出出,郑大山都快急死了,对拉着他不让进的白少不停唉呀啊的直叫唤。
宋不言看看见三人的着装,知道白少再想什么,大山的衣服都要比他俩讲究的多。
伸手从白少银袋里掏出两角碎银,递给大山,说道:“人太多了,你去买些对口味的饭菜,再打几角酒,咱们带回去吃。”
接过银子的郑大山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庆丰楼,还没进去就“小二,小二,快...”的大叫,如同恶鬼投胎。
白少发了会呆,骂道:“他娘的,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快活?”
“想得少自然就快活。”宋不言有些感慨。
两年前的郑大山并不是这样的,白家武馆垮后,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郑大山不过是选择接受面对了现实。
“也是,这货算是抛却了所有杂念,寄情于吃。”
白少叹了口气,说道:“要不,把自己拾掇一下,换身行头?”
“暂时还是不要了。”宋不言摇头。
“为啥,咱现在有银子,你不是说明天还有大把的银子来吗?”
以前是没办法,有条件了白少还是要面子的,好歹以前也是个体面人。
“为了好收银子。”宋不言说道:“还有,张蛮子。”
白少明白了,有点郁郁。
如果那些和白家有交情的人,见他们穿的人模狗样油头粉面的去求助,那他们会怎么想可想而知:特么穿这么好,还想来打秋风,死不死啊!
然后张蛮子听说兄弟两有钱了...骚包了,对正缺银子的张蛮子来说,一定会将他们的银子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宋不言想到这,他也许两年前不应该带白少进来,那样不至于面临现在的困境。
可两年前的混乱,失去倚仗的少年能保住命没饿死就不错了,当时哪有那么多长远打算。
现在要拔香,谈何容易,以前宋不言是白老爷子开口,张蛮子才收钱放人,现在有谁愿意帮他们开这个口呢?
何况张蛮子也不是以前只顾着给别人面子的张蛮子了,现在很多人要给他面子。
这也是两兄弟谋划要远走高飞最重要的理由。
其实宋不言知道,在没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去哪儿都差不多,大概率还是会沦为他人的剥削对象,只不过能离开这逼仄的现状罢了。
白少的惊呼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只见白少盯着西门方向,轻声说道:“哎,你看你看,你看这娘们...怎这好看,你看这马骑的...啧啧!”
宋不言顺着白少的目光望去,只见西门缓缓行来一人一马,人在马上,马自前行。
红衣,白马,手持马缰头戴斗笠,脚着黑色小马靴,白色重纱下垂遮面,一剑挂于马鞍旁边,斜挎一个碎花方型布包。
白马缓缓前行,红衣女子附近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周围的人群不自觉的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放慢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多看几眼都担心惊扰破坏了这一幕。
好似只剩下红衣女子与白马共存,又好似与周围浑然一体。
马上女子随着马蹄着地微微的晃动,像有一股微风包裹着一人一马,一种暗合天地的奇妙节奏在宋不言心中升起。
十年来,宋不言经常想起温润男,红装女,想着获救时和获救后的共处时光,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遇到的人又充满神奇,这两年还经常幻想着他们有一天与之相遇时的情景。
只不过真相遇时,与他所幻想的任何一个场景都相去甚远。
入城白马踏新泥,白纱遮面着红衣。
蓬头垢面的宋不言低头看了一下衣衫褴褛的自己,穿着木屐的赤jio,黑乎拉擦的。
是需要拾掇拾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