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并不存在所谓皇帝微服私访。
试想,一位皇帝出生在宫廷,模样、仪态当然不同凡响,下落到人间去,大家又怎么会认不出这样高贵的人。
当然,除非这样的皇帝是出身草莽。
距离上一位年轻的海过隐实陛下驾崩不过数月,新任的海家皇帝便坐不住了自己的龙椅,他将黄袍一脱,扔地上,换上一袭纯白的衣衫,甚至没有叫上一个护卫,便从宫廷正门走了出去。
他并不顾任何大臣的阻挠,出走得毅然决然。他上任的时候朝廷本就乌烟瘴气,自己掌握的那点权力丝毫比不上当朝的两个老人,也就是跳跳生与薛明扬,有人说,他之所以出走,正是为了让这两个老人在宫里内斗,好教自己最后渔翁得利。
总之,当海河皇帝走到雪花城时,他只带了一位很信得过的御前侍从和一个小箱子。
雪花城这座天汉大城因为当年那场剑斗闻名天汉内外。甚至,近日前来结交友邦的瀛洲岛贵客都晓得这座城市。
毕竟,剑豪龙之剑是瀛洲岛剑客心中神明一样的存在。
所以这些瀛洲来的贵客都很好奇,那个和龙之剑打了平手的剑客究竟长什么样子。
正午时分,几个打扮花哨、穿着和服的瀛洲岛人落脚那座闻名遐迩的酒楼。
据说楼顶还保留着那片教龙之剑滑倒了的瓦片。
“那个和龙先生对剑的家伙,毕竟是个鼠辈,胆敢在剑斗中使阴招......”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闻言道:“恐怕是因为天汉人自知剑术不济,只能耍耍下三滥才能同我瀛洲剑术打上一打。”
这些瀛洲岛人总共三位,只有两个中年男人在那你一句我一句地讲话,而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个老人,却不说话。老人胡须蓄得恰到好处,加之一双几乎闪光的眼神,非常凌厉。
“可是......”老人突然发话,两个男人回头望向他。
“能将阴招耍得高明,连龙之剑都能被骗到,恐怕这谈不上下三滥吧,我倒十分佩服那个柳下三。”这话倒让前面两人愣住了。
三人兀自说话,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发出了好似忍不住一样的笑声。
再回头看,原来酒楼楼顶已经不止他们三位瀛洲岛人。他们身后,却站着位衣着随意,眼神玩味不明的家伙,将脸歪在一边,似是个少年。他的旁边则站着个低头看地的男人,四十岁出头,须发飘飘,衣着翩翩。
笑声既出自这少年之口,大家就齐刷刷地看向他。
少年摆摆右手淡淡道:“对不住,诸位方才所言都被我听了去,一时感到快乐,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这时,他旁边的男人虽仍然低头看着脚底的瓦片,却忽而问:“少爷,在下听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没有!”少年道。
这时,几个瀛洲岛人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们身在天汉,所说的语言本就是瀛洲岛话,这眼神随便且行事云淡风轻的少年怎么能听懂?
“此间既是天汉,阁下为何能懂我瀛洲岛话?”其中一人问。
少年愉快道:“瀛洲岛来天汉做生意的又不只你们几位,要做大生意,就得懂各地的方言,在下在雪花城生活几十年,怎么能不懂瀛洲岛话?”
这时,少年将手从袖子中伸出,露出一条泛光的手臂。
三位瀛洲岛人互相看了一眼,原来,面前的手臂不知是铁还是银打造,已经不见了皮肤和血肉。
少年道:“我听说商人之间必须竭尽坦诚,这样生意才能做得通透。所以为了让人信得过我,我总将自己这条纯银的手露出来。”
“少爷,你自说自话地太多了。”旁边的中年人道。
这时,瀛洲岛的三位再次互相看一眼,接着由其中年纪最轻的一位出头讲话,“阁下说得不错,我三人的确是从瀛洲岛渡海而来,来此地经商。”
“况且,雪花城乃天子脚下,做起生意也不用担心被黑商欺骗。”另一人道。
“哦,看来,你们外邦人很信得过本朝天子,这很好。”少年道,“另外,我想最好还是先报上名号,在下海河。”
听到海字时,三位瀛洲来客忽然阴沉住了脸。海河淡淡道:“三位不用介怀,在下是海家旁族的弃子,早就被宗庙里的人赶了出来,这条胳膊就是证据。”
说罢,他又一次亮了亮自己的白银手臂。
“老夫名为藤原义进。”一直不讲话的老人率先道。
“藤原前辈。”海河拱手。
老人示意旁边的两位也报名号,那两人也只好道:
“藤原武。”
“藤原流。”
他们的手臂隐于袖中。
而这座酒楼的楼顶不知怎的,
忽而刮起了平地风。
海河伸出右手挡住前额,淡淡道:“好大的风!”
风字还未出口,两道芒已经从他左右闪来。
然海河尚未回过神之际,肩头突然被人一扭,只见他身前突然扫起一柄木剑。
木剑自上而下将那俩柄寒芒扬起,转瞬将其弹回原位。
海河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藤原武与藤原流已摆好一刀斩的架势。他们眼神已有光芒,却不是看向他海河,而是他身旁那位——
衣着翩翩然而神态浮夸倨傲又攥着柄木剑的中年人。
中年人这时伸出一只手,轻轻护在海河身前。
藤原武见状,不,他眼神挪移间还未有反应,就被一剑戳下了酒楼。
此时,楼底传出酒坛碎裂的声音。
“柳先生!”海河道。
中年人看向了海河,他们一起向下看那个落地的瀛洲剑客。
藤原流惊讶之际,顺着他们的目光也想向下看。
仙剑出鞘。
木剑如同钉子,乘其不备,透入他握剑那只手的肩膀,而海河口中的柳先生猛一使力,将藤原流连人带剑扭倒,剑刃刺入了楼顶的瓦片中。
藤原流不禁痛地发出了声音,一边望向边上的老人。
藤原流道:“先生,快逃罢.....”
藤原义进两手摆在身后,眼神紧紧地看着柳先生的手。
“阁下,就是当年同龙之剑斗剑的柳下三罢?”他道。
柳下三微笑道:“是在下。”
藤原义进夸奖:“不愧是伟大的剑客,只用眼神就能杀人,是我做不到的。”
柳下三不敢说话,反而额头感到有冷汗冒出。
他本想先引藤原义进说话,这样一来,藤原义进气息因为讲话稍有不稳就会有破绽。
可藤原义进却先讲了话,自己答话之际,已经错过了斩他的机会。
而他方才答话时,绝对看到藤原义进的手肘抖了一下。
也就是说,如果藤原义进按照他柳下三的方法来,自己也许已经死了一次,被藤原义进用柳下三的方法杀死。
可是藤原义进直到现在都未挪动地方,甚至身旁同伴在那吃痛地呻吟也没令他动摇分毫。
柳下三明白,自己杀不死藤原义进。
但他身旁可是海河殿下,他不得不做些什么。
于是柳下三动用全身肌肉、神经的张力,递前一刺。
仙剑出鞘。
一声脆响,柳下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一回过神,藤原义进的脸竟仍看着他柳下三的手腕。
柳下三感到手非常轻,他不得不去看自己的手腕怎么一回事。
原来,自己的剑已经不见了踪影。
下一瞬,藤原义进已经将木剑透入了柳下三的胸膛。他眼前一黑,顺着藤原武刚刚落地的地方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