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漫天沙前,两阵人马。
其中一阵是红豆年一行。
另外一阵,则只有一个人。
然而即便如此,那披着血红甲衣的人已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站定,他身长竟有九尺。
血甲客手里握着那只等长的铁戟,冷眼瞧他们。他揭下挡住面庞的盔甲,露出满是皱纹的沧桑的脸,饶是如此,他五官仍旧十分完美,在成为军人前必定是个英俊的男人。
可他竟是个老人。
而红豆年看到这位老人,便像对待军人那样道:“来者报上名号。”
血甲客扬长戟,“擅闯者先报。”
这种不怒自威的语气令红豆年在内的所有人感到沮丧,在声势上他们已经败了第一场。
“侠。”红豆年脱口而出。
他已决定,面对这个九尺巨人,他们必须一齐上。
“可是,我却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巨人道。他守护了废都数十年,以至于除了守卫废都以外的事情都全然不记得了,甚至包括他的身份。
红豆年看着血甲老卒那身盔甲,肩甲处隆起两个虎头,老虎的牙齿已被风霜抹净,唯有两只铁眼睛久经风沙愈发闪亮。这是一位将军。
老将军头朝下看他们,“既然是侠,是否要一个个地上呢?”
这时,神照和尚道:“理应如此。”
可红豆年拉过神照衣袖,淡淡道:“以小博大,不失为侠。”
他知道,倘不如此,他们岂能活过这场?
老将军道:“侠的定义,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红豆年道:“没有变,只不过,是你的时代早已结束了。我们只不过想要去皇城,何必如此干预?”
老将军道:“倘是小小百姓,倒也罢了。但你们这身行头,不像。胜我可走。”
老将军长戟一拍,满地黄沙起了三丈,接着他当中斩断沙幕,扬沙击在红豆年脸上微微发疼。
也正是这时他才想起皇城传来的一个故事。几十年前,天子六师的背嵬军奉命入驻此地。仅凭这一支军队,便守城两月,挫败胡人铁骑平川走马、不可战胜的神话,而胡人也从来未曾穿越废都,抵达皇城。
红豆年退后,看看他的朋友,这时才发觉三只老鼠不见了。“毕竟鼠辈。”他淡淡道。
最后,在恶战前,红豆年问老将军:“阁下士卒众多,何不出城较量?”
老将军道:“我一人已够,胜了,便回去与将士谈笑。何况,对付侠,岂能靠铁骑碾压?”
红豆年微微一笑,手上三颗红豆亮出。
老将军面盔重戴起,九尺大戟天雷落地,又是黄沙,他看着红豆年的红豆道:“旁门左道。”
旁门左道的道字还未讲完,被他扬起的沙幕突然空出一片。那片空白中有粒小小的东西射来。
叮叮两声,他的盔甲上已中了三颗红豆。
小小的红豆嵌进了他的盔甲,不过却没有伤到他。
老将军皱了皱眉,接着红豆年又是间不容发的三指。
沙幕被他的红豆打开了好多缺口,透过缺口,老将军好像看到了一个抚琴的魔鬼。
不,是他想到的。
而他念头刚有,叮叮两声,一颗红豆嵌入了他的头盔,另有两颗嵌进他的胸甲。而红豆年眼神清澈,没有胆怯。
他的红豆虽然有力,但隔着盔甲却伤不到人,只能叫对方感到疼痛,而长戟方落,震碎一块地面,力道好似百尺瀑布。
“天子六师,令人钦佩。”红豆年道。
听到天子六师的名字,老将军背挺直,而红豆年为了躲他的山洪般戟斩,已跳开很远。
这时,红豆年却躲在了王玉道姑身后,女道士不解地看他,红豆年对她耳语几句道:“我的红豆已全打出去了···”
老将军见红豆年躲到一个女人身后,对女道士道:“这样的男人你竟会保护?”
他小瞧了女道士,因为下一刻,王玉身形似雾,影子不定,接着拂尘一道。
拂尘的须忽而作剑刃,她的眼神也变成了狼一样有着杀意,也许是为了保护红豆年。
红豆年的红豆虽然没伤到老人,他的铁甲却被红豆打得坑坑洼洼,当然会有缝隙。
女道士的拂尘剑已划过缝隙,划破老人的血肉。
老人见了自己的血,看了看女道士,没说话,接着戟来如龙。
玉儿当然无法硬生生挡下,于是她借五台山的飘渺步向后滑开,长戟梨花一样盛开的挑刺就没有伤到她。
玉儿和这人且战且走,而红豆年、神照紧跟着他们。
红豆年知道这个背嵬军的老将已经无法放下杀人的长戟,即便是个女人也要杀死,便要神照去帮。
可神照见对方是老人,况且围攻一人实在有失偏颇,他一个和尚十分矛盾。
玉儿已跑了三里,老人步伐紧追了三里。
拂尘一会是鞭,一会是剑,刚柔并济有时能卷住老人的戟,在长戟下一招前松开。
可玉姑娘内力向来轻灵,并不以绵长悠远见长,倘若拂尘不能在长戟斩势骤敛时卷住,就可能被斩断,这时她也会命丧。
她渐渐也支撑不住,但想着保护红豆年,也死死撑住,这样消耗下去,肺腑便会负内伤。
而长戟没有善念,杀。
不能杀。
这是神照说的。
千钧一发,他两掌拍住了长戟。这是柄古老的长戟,因为柄已生锈,大抵有两百斤。
长戟被神照接下的一刻,神照一掌击向长戟本身。
长戟被他震断。
神照眼里已有光,他握住了长戟。
老将军也握着长戟,这时从长戟那端传来一股至阳的滚烫内力,是神照。
老将军并不服输,他有蛮力,而神照徒有内力。
神照知道老将军虽然勇猛,但肺腑经不起内伤,便小心地控制那股真气不伤及老人。
可他毕竟迎敌经验不足,老将军迅雷不及掩耳,放下戟,一掌向他击来。
既然老将军能操起百斤的长戟舞动风沙,他这一掌自然是神力。
神照无法格挡,只得随性一掌。
一掌如来。
掌与掌发出后,老人与神照各自后退一步。
原来,神照没有并没有和他对掌,而是一掌打在他肩甲的老虎上,震得老人后退了几步,而神照虽有内功护住身体,肩膀硬接一掌,已然脱臼。
老人击倒神照后,将断戟拿起来。
这时,一颗红豆穿透了盔甲的缝隙,震到了他肩口的肩井与肩贞两处穴道。
他的戟已拿不起来。他发觉自己竟要倒下。
玉姑娘已没有力气,只能由红豆年扶着,现在索性躺倒在他怀里。
她看到那位将军无力的两臂,知道红豆年已发出最后一击。
“你不是说已没有红豆了吗?”
红豆年道:“我从地上又捡了一颗。”
方才,女道士的拂尘已将老将军的肩甲挑开了条缝,此后,神照那一掌将缝隙打得开裂。接着,红豆年眼光如电,一颗红豆就透过了缝隙,伤到了老将军。
这时,老将军脚下又突然露出条缝,他跌进缝隙中不能动弹。
原来三只老鼠打了个陷阱。
他们三个从另一条缝隙中钻了出来。
这一切也都在红豆年意料之中。
在老人从黄沙中走来时,他就想到了这个计划。
否则,他怎能让他的姑娘拼了性命而保护他呢?那样不济,哪个女人会喜欢他?
红豆年走到老将军面前,肃然起敬,便道:“穴道两个时辰后可解,以王城座虎的臂力,想必不难从这小小陷阱中出去。”
他说到了“王城座虎”一名。
老将军垂头道:“也罢,今日竟被小贼暗算。杀与被杀,原就如此简单。”
红豆年笑道:“老将军以为我们是敌人。可倘若是,我们便不会像这样留您性命。”
红豆年续道:“何况,我们这些人,好似蚊子;老将军则是只老虎。三只蚊子若要拼尽全力打败老虎,那就不得不,也只能一齐上。”
老人讽刺道:“以小博大,不失为侠。”
红豆年向身后一瞧,只见城楼下的背嵬军已向着他们这边赶。
他淡淡道:“告辞!”
他领着自己的姑娘,还有神照、三只老鼠一同迈开轻功,便急行。
“想必他们不会追,因为他们还要保护将军。”红豆年道。
接着,他听到玉姑娘感叹,“怪不得,背嵬军能挡住胡马。”
对红豆年来说,刚刚这场实在凶险,他先前之所以肃然起敬,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对过去那个时代感到莫名亲切。
所以,如刚刚巡礼完一般,红豆年自嘲道:“什么蚊子老虎···”
玉儿望向他,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红豆年道:“以小博大,不失为侠···可笑!多么可笑。”
他把自己看作蚊子,所以就觉得可以理所当然地用围攻的手段对付老虎了。可大家都是人,哪来的蚊子老虎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小聪明罢了。
红豆年喃喃道:“以后可不能耍小聪明了···”
玉儿笑他说话还像个孩子一样。
可他忽而抱住她,“刚刚若是你有凶险,我也就不活了!”
玉儿默默地抚了抚他,红豆年刚刚计上心头、运筹帷幄的样子现在全无踪影了。她知道,红豆年才十七岁。也奇怪,她竟会喜欢上一个十七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