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娃儿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到了这个时候,完全没有任何主意,听了我的话,自然是应承下来。
让三娃儿歇了会儿,便是安排他在义庄住下。
次日清晨,我和三娃儿一道出了义庄的院门,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一辆旧板车,板车上,摆放着一副薄棺。薄棺也就是很薄的棺材,穷人家也只用得起的棺材。比起徐老财主死的时候所用的上等寿棺,自是不能同日而语的。眼前的这副棺材,连黑色油漆都没有刷上去,但能够有着这么个木匣子装着,也比卷席筒强多了。
一般的穷苦人家,纵然连薄棺也是购置不起的,仅仅买一张草席,把尸体卷起来,挖个墓坑给埋掉,俗称的卷席筒。不过这副棺材倒是东家的心意,出钱购置。无论人情冷暖,总算没有让三娃儿的爷爷曝尸荒野!
我和三娃儿用力将板车推到院门口,继而,将青石搬开。
三娃儿找来了砖头瓦块垫好了门槛两侧,我们便是奋力的将板车连同棺材一道推进了院子里。随后,我又急忙回到了院门口,将青石重新压在门槛上面。做完了这些,我刚欲转身,却是冷不丁的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怔了怔,我忙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倒是什么也没看到。转身回到停尸房的门前,我和三娃儿忙把棺材抬了下来。
虽然是薄棺,但对于三娃儿来说,也还是不轻松。不过三娃儿毕竟跟随着他爷爷打过长工,小小年纪也是有着一把力气。待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棺材摆放在停尸房内,且各自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听跛脚爷说过,义庄这个地方,在阳间仅仅是寄存尸体的地方,而在阴间,便是一个如同驿站一样的地方,尸体在没有安葬之前,鬼魂也是无所依从的。故而,寄存尸体,务必要与东家签下阴阳契书,让亡者在九泉之下,也暂时有个落脚点,有了一个依靠。
契书分为两份,待三娃儿歪歪扭扭的签下自己的名字后,我便是顺势将其中一份放在棺材跟前的地上焚化。另一份寄存在义庄之中,待他日运走尸体,另一份契书也随即作废。
在三娃儿双手捧着的十块钱里,我拿了一块钱,并淡淡的向三娃儿说道:“按照义庄的规矩,应该收你八块钱,但你年龄这么小,日后又是孤苦伶仃的讨生活。所以仅仅在不破坏义庄的规矩下,收你一块钱的寄存费用,其余的钱,你暂且留在身上,若是省着点用,还能够你支撑个几年的。到时你也长大了,能够四处谋求生计,兴许还能成个家!”
“晋升哥,你是个好人!”
三娃儿满脸感激的向我说道:“我爷爷生前教导我说,大恩不言谢,所以我不说一个谢字。如果以后三娃儿能混出个人样来,一定会报答晋升哥的恩情!”
“小小年纪,便要承受本不该你承受的责任,唉!”我伸手摸了摸三娃儿的头,继而又说道:“不要管这些了,今天刚刚开始寄存尸体,未来还有好几天的时间,这几天里,我要再交代你一些必要的忌讳!”
“嗯!”
三娃儿忙认真的点头。
我想了想,随即沉声开口说道:“尸体寄存在义庄后,便一定要有守尸人守护在这间停尸房内。如果你到了晚上不害怕脏东西,便可与我一起住在这间房里,守护着你爷爷的寿身!当然,这只是其一,其二就是到了天黑以后,便不能走出义庄半步,尤其是压在院门口的那块青石,更不能挪开分毫。还有门窗上贴着的符咒,也不能撕下来毁掉。简单说,义庄内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有着丁点的破坏!”
三娃儿听得认真,似乎也听得迷迷糊糊,但最终还是极其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晋升哥不让我做什么,我一定不会去做,晋升哥让我做的,我再做!”
“嗯,一旦到了晚上,除了你我之外,无论是见到什么,或者见到什么人,都不能相信,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你和我而已!”我最后将最为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三娃儿知道。
三娃儿先是点了点头,但马上又不解的询问道:“晋升哥,你说得我好像不太明白。这义庄平日里不是没有人来吗?为什么到了晚上便会有这么多的忌讳?”
“你相信这个世上有鬼吗?”我深深的看了三娃儿一眼,沉声又问道。
三娃儿立时张了张嘴,随即慌忙摇头,道:“我,我不相信,反正我没有见过,也没有遇到过。倒是听我爷爷生前和那些长工们晚上闲聊的时候说起过一些鬼事,只不过,我都当故事听来着,晋升哥,这,这义庄里面闹鬼?”
“希望你永远也见不到,永远也不会遇到!”我轻轻的拍了拍三娃儿的肩膀,转身来到神案前,拿出三炷清香点燃。
点燃了香火,我忽然想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这香,本就是养魂用的,因为在这停尸房内,并没有供奉神像。也就是说,棺材内的死者所化鬼魂,是可以自由出入义庄的……我微微扭头向三娃儿看了一眼,但见三娃儿同样在盯着我看,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顺势把香插在香炉之中。
再次打量着三娃儿全身上下,似乎并没有什么阴气的迹象。
也就是说,三娃儿的爷爷的鬼魂,并没有跟来?但客死异乡的人,其死后注定要变成孤魂野鬼的,除非能够一路把鬼魂召回家乡去。否则,便不能像徐老财主死后那样,顺利的进入地府,还有阴差押送……想来想去,似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不知道三娃儿的爷爷的鬼魂现在在什么地方,是被阴差押送到了地府?亦或者是变成了孤魂野鬼?
义庄里原本只有我一个人,如今多了一个三娃儿,倒是增添了几分人气儿。而我也不再是自顾自的从早忙到晚,先是把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服拿出来让三娃儿换洗,又让三娃儿洗了个澡,随后便是焕然一新。
三娃儿喜欢说话,喜欢说一些关于他爷爷生前的趣事,几乎一说就是没完没了。我的性格沉闷,不太喜欢说话,则一直是闷声不吭的听着,倒也不显得寂寞。
一天的熟识下来,我对于三娃儿和他爷爷的事情,也大致了解了许多。三娃儿的爷爷具体叫什么,似乎连三娃儿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人家都喊他爷爷叫陶长工,或者老陶。陶长工原本有着二子一女,三娃儿是长子所生,但两口子年纪轻轻的就了染了重病,双双去世。家里太穷,陶长工的二儿子出了远门谋生计,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女儿,没到十七岁就嫁了出去,其实也是想让女儿能够有个好人家收留,有口饭吃。之后为了不给女儿的婆家添麻烦,陶长工就带着年幼的小孙子三娃儿,一路逃荒到了这一带,最终遇到了两个老乡,便留下做了长工。
做长工一般都是一两年甚至两三年不回家,而陶长工带着三娃儿,足足在东家的家里干了五六年,最初三娃儿才三岁多,而今都九岁了。长工的工钱按理说不低,不过陶长工年纪老迈,又带着一个孩子,倒也不敢提工钱的事情,能有口饭吃就已经很知足。
直到前几日陶长工离世,东家也还算是仁义,给置办了一副棺材,另外还给拿了七十块钱的工钱。至于多出来的那五块钱,是这些年陶长工省吃俭用攒下的,一共七十五块钱全部带在三娃儿的身上,那是他们爷俩所有的家底。身上带着一大笔钱赶路,又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故而与陶长工曾非常要好的老哥们嘱咐三娃儿,千万不要轻易的相信别人,这年头,命好留,钱难留!
三娃儿生怕被人惦记着他身上的这笔钱,上了路便是马不停蹄的往前赶,连续走了两天多才歇息片刻。一路上有人见到他拉着个棺材,倒也怕沾上晦气,远远的绕开了,所以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直至路过义庄这里迷了路,不知道接下去怎么走才能回到陶寨沟。
傍晚时分,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门槛上,静静的眺望着天际的霞光,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似乎只有这个时候,我们的心,才是最为宁静!
当天色悄然的黑了下来,我则是做了些饭菜,和三娃儿一起吃了晚饭,便是拿着被褥来到停尸房内。
按照以往的老规矩,七枚铜钱摆放在棺材盖子上面,并上了三炷清香,我迅速的关上房门,示意三娃儿早些睡觉。
和往常一样,黑竹棍压在枕头下面,我躺下便睡。
我知道,越是疑神疑鬼,越是会睡不着觉,索性什么都不去想,还能睡个安生觉。外面已经布置得安全稳妥,纵然有脏东西闹腾,也进不得义庄来,并不需要过分的担心。待听到三娃儿的鼾声传出,我则是微微放下心来,也跟着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冷不丁的听到地面上传出一道道细微的脚步声,且一股股阴冷的气息吹打在身上,让我禁不住猛地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