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真是太过分了!”
神案之下钻出来的大福子,此刻已然气得脸都青了。“不在灵堂守孝也就罢了,出去找个地方睡大觉也没什么,可他却在我爹的头七之夜,跑出去找他的朋友王四喝酒?太过分了!简直是太过分了!我们都在这里担惊受怕,跛脚爷更是累死累活的忙活了大半天,他倒好!”
“大福子,你不要再生气了,听我的话,尽快回到家中!”
跛脚爷轻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向大福子又说道:“你老爹的鬼魂变成了凶魂厉鬼,首当其冲的就是至亲骨肉。你在神案下面有护身符可以周全,但你大哥没有,我很担心你大哥的安危啊!大福子,你也赶紧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一切听徐福的安排,他对你们家忠心耿耿,会帮你保住你们家的家业!”
“跛脚爷,不,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听到跛脚爷的话,大福子面色一怔,顿时用力的咽了咽唾沫。
“我也说不清楚,还是你回去看看再说吧!”
跛脚爷迟疑了一下,且无奈的向大福子回道。
大福子闻言,也顾不得告别,立时追上徐福等人,匆匆的离开了义庄。
义庄之中,又只剩下我和跛脚爷两个人。还有一旁的灵堂,徐家的灵堂。
我想了想,忍不住向跛脚爷问道:“跛脚爷,徐有道真的会有麻烦?”
“嗯。”
跛脚爷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我,继而点头说道:“而且还是大麻烦!”
“想想也是,徐老财主虽然不是他亲手害死的,但也是他间接害死的。仅仅是这么一口怨气,也必然要发泄出来……但徐老财主毕竟也是徐有道的亲爹,真的下得去手?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何况……”
“对于一个凶魂厉鬼来说,没有何况!”
跛脚爷当即打断了我的话语,并接着说道:“在一个厉鬼的眼里,没有什么父子亲情,只有无尽的怨念和戾气。此类厉鬼,皆是被自己的执念所束缚,所谓执念,也就是促使他成为厉鬼的关键,如果这口怨气发泄不出来,永远都不可能清醒!”
“可是当他清醒之后,势必也会追悔莫及!”
我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人生的无奈之事,数之不尽。不单单是执着的鬼,人的执着才是最为可怕的啊!”跛脚爷再次叹道:“我们该做的也都做了,一切都只能看他们徐家人的造化了!”
等到了天亮,徐家那边依旧没有什么消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夜没睡,我乃是跑到内屋补了个觉,待我醒来,已经是下午时分。
跛脚爷做了手擀面,我们各自喝了一碗,算是把午饭对付过去了。对于徐家的事情,跛脚爷没有说,我也没有问。我知道,如果有消息,以跛脚爷的直性子,一准儿早就说出来了。坐在门槛上吃完了饭,我随手把碗放在一旁的地面上,且歪着头注视着院门外的山道。湾子村的方向,空无一人,徐家那边的情况,似乎也完全没有音讯。
而义庄内的灵堂,依旧完好无损的摆放着,只是东家没人来撤掉,我和跛脚爷倒也只能任凭灵堂呆在那里。
直到傍晚时分,徐家终于来人了。
只不过,来的并不是大福子,而是徐福和几个老把式,他们还拉着两辆板车,似乎是来撤灵堂的。
我和跛脚爷忙迎了上去,看着徐福一脸晦气的模样,跛脚爷不禁询问道:“你们少东家……”
“唉!我们少东家恐怕是不行了……昨夜在王家沟王四家喝酒,喝死过去了……大夫说,如果今晚还不能醒过来,兴许,兴许也就没救了……”徐福说着此话,也是直掉眼泪。“徐家怎么会出这么多的事情呢?先是老东家,现在又是少东家,徐家真是要家破人亡了吗?”说罢,徐福禁不住抹了一把眼泪。
“喝酒喝死了?”
跛脚爷错愕的皱了皱眉头,继而忙又问道:“你们少东家的面色是什么样的?还有他身上出现了什么特征没有?”
“特征……脸上出现了青斑,还有十指全黑……陈老先生,难道我们少东家不是喝酒喝死的?”徐福满脸狐疑的盯着跛脚爷,且双眼一眨不眨。
“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这道符你拿回去,压在你们少东家的胸口之上,再点一盏油灯,放在你们少东家的枕头边上。”说着,跛脚爷从袖口之中抽出了一道黄符,递给了徐福,似乎是跛脚爷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在徐福接下黄符时,跛脚爷接着又补充道:“如果子夜之前油灯不灭,则你们少东家定会安然无恙,若是熄灭了,便准备后事吧!”
“那就太谢谢陈老先生了,您真是帮了我们徐家太多忙了啊!”徐福感激涕零的要向跛脚爷跪下,我急忙将其搀扶起来。
随后,徐福带着人匆匆忙忙的把灵堂撤下,用板车拉着回去了。
待徐福走后,我忽然扭头看向跛脚爷,哪知跛脚爷却是愕然愣了愣,转身便是要回屋。就在跛脚爷刚欲进屋之时,我开了口:“跛脚爷,您哪里是说不好?明明已经断定了徐有道的情况,为什么不直说呢?”
“唉!有些事情该我们管,管不了也要管。可是,有些事情不该我们管,便不能贸然出手去管!”
跛脚爷头也不回的撂下这么一句话,便是进了屋。
对于阴阳之事,我涉猎的不多,仅仅是能看透一些事情的本质而已。既然跛脚爷这么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回过头来,我将停尸房内打扫干净,随后,天色也跟着黑了下来。
回到屋里,但见跛脚爷正独自抽着旱烟袋,不知道他一个人又在琢磨什么。
我倒了一杯茶水,端到跛脚爷的跟前,然后便是忙活着屋里的琐碎之事。
待跛脚爷沉默许久,突然开口说道:“脸上出现青斑,十指发黑。这分明就是厉鬼索命的下场,哪里是什么喝酒喝出的事情?看样子王家沟的那个王四这次是栽了个大跟头啊!徐家财大势大,纵然死了个老的又没了个小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般人还真是不能招惹徐家人的。兴许那徐有道今晚是熬不过去了,厉鬼索命,招魂也不可能招得回来!”
“那您还给徐福什么希望?直接告诉他,他们少东家此次必死无疑不就是了?”我随口回了一句。
“话虽如此,可徐福的可怜相,实在是让人看了不忍。而且,那一道招魂符,说不定就能把徐有道的魂魄招回来呢?”跛脚爷随手敲了敲旱烟袋,继而又说道:“再加上一盏引路的招魂灯,如果徐有道真有造化,必然能够回得来,可若是没有这个造化,那他也就回天乏术喽!”
“徐有道若真的没有这个造化,倒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我皱了皱眉头。“徐福倒是一个忠心的大管家,为徐家当了一辈子的账房先生,如今又要管着徐家的一大摊子事。实在是为难他了……可若是徐有道真的不能活过来,那大福子……”
“大福子只能留在家中,继承徐家的家业。省城的学业,恐怕他是完成不了了!”
跛脚爷想了想,又说道:“大福子是一个福泽深厚之人,徐家的家业到了他的手上,也能让徐老财主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提起徐老财主,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被自己的儿子活活气死,又变成厉鬼把自己的儿子害死,真是一笔糊涂账!
“晋升,待会儿给我准备一坛酒,你便早早的去内屋睡下。”
跛脚爷随手又装了一锅烟丝,并点着抽了两口,若有意若无意的补充道:“今晚无论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都不要离开内屋半步!”
我想了想,继而默默的点头。
为跛脚爷准备了一坛酒,我也没有再问什么,直接进了内屋睡下。刚躺下,我便是满腹疑惑的嘀咕了起来,跛脚爷大晚上的要酒干什么?徐家人都把灵堂撤走了,还能有什么事情?难道还有什么是我没有想到的吗?但想来想去,义庄也就是这么些个事情……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琢磨了多久,却是逐渐的进入了梦乡。
“娘!我爹怎么还不回来救我们?我爹怎么还不……”我猛地灌了一口河水,继而半沉半浮着,向远处正奋力搭救我和哥哥的母亲呼喊道。“我爹说过只要我们有危险他就会回来……我爹答应过我的……呜呜呜……”
“诣儿,你爹有更重要的事情忙,但你还有娘,娘会救你们的,娘一定会救你们的……”
母亲哭喊着,却是在挣扎中,还不忘为父亲辩解。“诣儿,不要生你爹的气,你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父亲,你不能恨他……”
“娘!”
我霍地坐了起来,且“呼哧呼哧”的喘着大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悄然的流了下来。我扭头看了一眼四周,已然明白过来,刚刚又一次做了那个梦,那个永远定格在七岁那年的梦。眼泪缓缓的滴落在被子上,我挥袖擦拭着眼泪,但还是难掩心中的悲痛,默默的在心底大喊着:“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