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迅速将胡树人口述的细节记录下来,收起笔的时候,他露出了兴奋的笑容,虽然他的推理不是强项,但抓人可是巡捕的基本技能。
胡树人离开后,雅克坐到办公桌前,将目前收集到的所有情报汇总成一纸详尽的报告交给了刑事处督察。经过层层上交,等到总巡签下搜查令和逮捕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眼看到了医院的下班时间,作为总巡委任的本次逮捕行动全权负责人,雅克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到周六早上才让巡捕们兵分两路,分别向四明医院和广慈医院进发。
等到晌午时分,胡树人再次来到中央捕房。
“胡树人,你来了。”雅克正站在一楼走廊上,一看到胡树人进门,立刻凑上前去,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带到一旁,低声说道,“嫌疑人已经带回来了,有五个,你有没有信心揪出真正的凶手?”
胡树人见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儿,心思一转,已然明白了几分,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这次的嫌疑人之中有身份非同一般的?”
“嗯……”雅克的脸色不太好看,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似乎很是为难。
胡树人见状,便微微扬起头,一双眸子注视着天花板上的电灯,悠悠地说道:“既然你不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听天由命咯!”
“胡树人,你真的很讨厌!”雅克愤愤地说了一句,眼见胡树人一副要敷衍了事的样子,心下暗恨,却又没奈何,只好又把他往边上拽了拽,自己的脑袋几乎快要挨到了墙上,声如蚊讷道,“这次的嫌疑人里,有一位是巴黎第五大学的博士,在法兰西本土发表过多篇医学论文,在医学界很有名望……总巡那边已经放出话来,如果查不出来的话,宁可把嫌疑人全放回去,也不能为难那位先生……”
雅克不敢看胡树人的眼睛,其实总巡的话里还有一句,如果查出来那博士是凶手,就找个中国人顶罪,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身上沾一点脏污。
然而,这弦外之音胡树人岂会听不出来?巡捕房的德行,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给我个准话,胡树人,你到底能不能查出来?”雅克转头看向胡树人,目光中隐隐有求助的意味。他不能违背上司的意思,也不想冤枉无辜,夹在中间可谓是两面为难。
胡树人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你觉得,我会无的放矢吗?”
“确定?”雅克心下还是有些惴惴。
“确定。”胡树人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我的朋友。”
“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去见见那几个嫌疑人罢!”抱着长期以来对胡树人的信任,雅克点了点头,语气终于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他迈步往审讯室走去,胡树人和刘牧原紧随其后。
几人来到地下,雅克忽然止住脚步,转头对身边的胡树人说:“对了,这次的嫌疑人分别关在两个审讯室里。”
“这是为何?”胡树人眉头一皱,十分不解道。
雅克避开了他的目光,有些尴尬地说道:“嗯,主要是因为,五个嫌疑人当中,有三个中国人,两个法国人,关在一起不太合适。”
对于将洋人华人一视同仁的雅克来说,这种做法很反常,胡树人虽然知道他是迫于上司的压力才这么做的,但嘴上还是不满地说道:“说得也是,和你们这些洋人坐在一起确实不自在,你这么做是对的。”
雅克听出了胡树人话里的讥讽之意,被噎得够呛,只得默默无言地往前走去。
在两间审讯室外站定,胡树人开口说道:“先从中国人开始问罢。”
听到这话,雅克马上急了,连忙拉住他道:“胡树人,你先排除一下那位博士的嫌疑再说……”
“不,我之前就说过,洋人的嫌疑更大些,咱们办案总是要讲道理的嘛。”胡树人摇了摇头,脸上挂着冷笑,抬手拉开了左边审讯室的门,里面坐着的正是三位华人。
见胡树人不听劝,雅克也没有办法,心里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颟顸的巡捕房高层表示不满。
事已至此,雅克也只能暗暗祈祷那位博士跟罪案无关,随即跟着胡树人走了进去,而刘牧原则守在门外。
审讯室里没有窗子,除了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泡以外,再无一丝光源。昏暗的灯光,会让身在其中的人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若是心态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崩溃。
三位华人无精打采,右手被手铐拷在椅子扶手上,连起身都做不到。他们前面有张长桌,桌上只有一盏没点亮的台灯。
“几位,知道今日为何请你们过来吗?”胡树人撩开长衫的下摆,在三人对面端坐,语气虽轻,却充满了威严。
那三人闻言,顿时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其中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华人似乎是医生,他看着胡树人,一脸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长官。”
“你们俩呢?”胡树人说着,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另外两个嫌疑人,他们穿着护士服,胸前别着个小木牌,上面写有广慈医院的字样,以及二人的名字和职务。
看到广慈医院四个字,胡树人心里立时如明镜一般,嘴角不禁微微上挑,露出了微笑。
“不知道,长官。”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神情非常紧张。
胡树人轻轻抬起右腿,架在左膝上,一对眸子始终没有离开三人,声音平和地问道:“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会被带到巡捕房?”
“长官,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那医生急忙说道,“我们今天就像往常一样去医院上班,忽然来了一群巡捕把医院围了,把在医院工作的人挨个叫过去检查、问话,轮到我们的时候,不由分说地就被扣下了,之后就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别急,既然把你们叫来,就一定是缘由的。”胡树人转而对站在一旁的雅克说,“先把这两位护士带出去罢,我要一个一个讯问。”
雅克点了点头,起身出门叫来几个巡捕,将两位护士的手铐打开,带离了审讯室,室内只剩下胡树人、雅克和那个医生模样的华人。
“你是外科医生,对吧?”短暂的沉默过后,胡树人忽然开口说道。
那医生闻言一愣,随后惊讶地问道:“长官,你怎么知道的?”
“我注意到你右手食指肚有一条细长的白线,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道老茧,在医生这一行,只有外科医生需要长期用食指肚按着手术刀等工具,从而会形成这样特殊的老茧。”胡树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听完他的解释,医生登时佩服不已,大点其头道:“长官,您真是太厉害了!我叫李小磊,确实是个外科医生。”
“李医生,”胡树人微微颔首,“接下来我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双眼闪过一抹冷光道:“你若说谎,后果应该不用我多说了罢?”
“我明白,我明白。”李小磊连连点头。
胡树人问道:“十月十二日晚上到十三日凌晨,你在何处?做过何事?可有人能证明?”
“十二号啊……”李小磊皱着眉头回忆起来,一来已经过去了两三日,二来是要组织言语,所以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那天晚上我本来应该正常下班,但院里突然来了一位急诊的伤患,我便留下来为他做了手术……对了,我还记得那个患者的名字,他叫孙如牛,在房顶铺瓦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跌断了腿,被工友送到了医院。”
点了点头,胡树人继续问道:“那场手术你做了多久?”
“差不多三个多小时,等到下班已经将近九点了。”李小磊说。
胡树人思索片刻,又问:“你在回家以后还出过门吗?”
“没有,长官。”李小磊摇了摇头,“我累坏了,回到家吃了晚饭就洗漱睡觉了。这个我老婆可以作证。”
虽然直系亲属的证词基本不会被当作参考,但胡树人经过一番思量,并不认为眼前这位医生就是凶手,不过,他既然被巡捕带回来了,那有个问题就一定要弄清楚,于是胡树人再次开口问道:“李医生,请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听到他的询问,李小磊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脖子附近的伤口,那伤口长约七公分,宽不到一公分,皮肤表面破损,现在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这伤口是前天傍晚,我和几位同事喝酒时弄的。”李小磊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刚刚和我关在一块的那两个护士。那天下班,我们三人一起去酒馆喝酒,当时喝得有些多了,碰到点情况,情绪控制不住,跟别人打了起来。我的脖子就是在那时候被划伤的,到底是谁做的,我也记不得了。”
“有证人吗?”胡树人追问道。
“有的,”李小磊立刻应道,“当时酒保和老板都在,他们可以作证!”
胡树人沉吟片刻,没有再提问,而是对雅克说:“这位李医生我问完了。让人把他带出去罢,单独关着,不要跟其他人接触。另外,再带一位护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