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太学下课后,柳如烟造访皇宫太学寝宫,他替徐王妃给她的儿子们捎来些衣物。柳如烟让从人把几个衣箱抬进来,说:“这是王妃给你们准备的衣服。”当面点清后,坐下来面对面地与朱高炽三兄弟交谈着。朱高炽说:“谢谢柳大人,这么远的路程,受累了。”
朱高煦却不领情:“娘也够糊涂的了,都快回去了,又捎这么多衣物干什么?难道让我们老死在南京吗?”朱高燧在后面扯了他一把。
朱高炽忙说,二弟话虽粗,理不粗,他是早已归心以箭了,特别是听说父亲患病,我们如坐针毡,一刻也坐不住了。接着他向柳如烟询问病情。柳如烟问:“你们知道燕王得病的事了?”
朱高煦又发泄了一通,说再瞒我们,就是夺人子尽孝之心,这太说不过去了。如再不放他们走,他就到钟山孝陵去哭坟!
朱高炽不得不呵斥他:“高煦,别胡言乱语。”
柳如烟说:“这心情,我能理解,三位少安毋躁,我想皇上很快会恩准你们去尽孝道的。”接着,他简单地把燕王疯癫的状况描述了一个大概,说不轻也不重,劝他们不要着急。
柳如烟走后,朱高炽三兄弟开始写文章,徐增寿匆匆地进来。朱高煦观察着他的脸色,说:“二舅脸上有喜气,是不是有好消息呀?”
这一说,三个外甥全满怀希冀地望着他。徐增寿喜气洋洋地告诉他们,猜对了。这一天总算等到了,皇上正让翰林院草拟诏书,要放他们回去省亲了。朱高煦和朱高燧“嗷”地一声欢呼,朱高煦还发泄般地把笔砚踢翻,两人相互抱着跳了起来。
朱高炽要稳重得多,他热泪盈眶地开始收拾纸笔,却又停下,他觉得还是应当把老师留的这篇文章写完为好,做什么事情,总该有始有终才对,更何况上谕还没到啊。
朱高煦却抓起文稿,扯个粉碎,当空一扬,说:“去他的文章憎命达,去他的文章千古事吧!我再也不上这紧箍咒,再也不受这罪了。”
朱高炽皱着眉头警告他,不可得意忘形。皇上的谕旨毕竟没到,这是二舅透露的信息,万一传出去,对舅舅不好。
徐增寿说:“世子说得对,高兴也不在这一时。安下心来静待佳音吧。”这一说,朱高煦才又安静下来。
用人唯才
燕王府靠近马厩的旧库房里,桂儿躺在潮湿的地上可怜地睡着了,门口摆着一碗冷饭。她显然病了,口中喃喃地说着呓语:“这不是我的,你走……”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谦提了一罐水、一篮子饭菜进来了,他放下东西,走过去摇动桂儿:“醒醒,起来吃饭了。”
桂儿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发抖,两颊通红。李谦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哎呀,发烧,烧得跟火炭似的。来,我给你弄药来了,吃了就退烧了。”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口袋,打开,里面是黑灰色的粉末。桂儿坐起来,马粪、马尿的臊味随风刮进来,让人恶心。桂儿没胃口,不想吃,她质问李谦,不是答应马上送她回小姐那里去吗?都几天了?她骂李谦这小猴子骗她。
李谦说:“我能骗你吗?你病成这个样子回去,是你伺候小姐呀,还是小姐伺候你呀。快吃了药,病好了,好好梳洗打扮一下,回去见小姐,她才会高兴啊。”
桂儿看了一眼药末,心想,又不是丸药,又不是汤药,黑乎乎的,看着不舒服。她无意地说:“你不是给我毒药吃吧?”
李谦说:“你说哪去了?看在同乡份上我也不能那么做损呐,再说了,你也算借好人光了,王妃虽然有气,小姐到底是她的亲妹妹,气消了,还是一家人,你也就沾小姐的光了。若不,你还不得被打个半死,卖到天桥窑子胡同去呀。”桂儿啐了他一口:“你才上窑子胡同呢。”
李谦嬉皮笑脸地说:“我想去也没本钱啊。行了,快吃药,吃完药,好吃饭,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半只烤大鹅,肥得直冒油。”
桂儿斜了食篮一眼,果然有半只烤得焦黄的大鹅。她用手梳理一下头发,说:“你再来时给我带一把梳子、一个小菱花镜子来,这不梳头不洗脸的,跟大疯子差不多了,怎么见人。”
李谦说:“行,小事一桩。快把药吃了吧,药到病除。”
桂儿从他手上接过纸袋,一仰脖,把药末抖到口中,用水送了下去。李谦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一闪即逝,他把食篮移到她跟前,说:“吃吧。”桂儿盛了一碗饭,撕了一块鹅肉吃着,问:“也不知小姐怎么样了,问没问起我呀?”
李谦说:“那能不问吗?天天问。我只好说你病着,正找郎中看,说你得的病怕传染,等全好了再回去伺候她。”
桂儿吃了几口饭,突然问:“小保子,你不是在骗我吧?”
李谦说:“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呀,骗你还给你拿药治病?还给你送烤鹅来吃?”见他说得真诚,桂儿又低头吃饭。李谦看着她吃,心里想,你就别怪我心狠了,脚上的泡也是你自己走的。我这么做,就是对得起你了,保住命也该烧高香了。若燕王知道了,也得剥我一层皮呀。
按朱棣的指令,让李谦把桂儿勒死,神不知鬼不觉地扔到乱坟岗子了事,也许朱棣以为,李谦早把桂儿处理干净了呢。
朱棣的寝宫里依然挡得严严实实。朱棣仍坐在案前奋笔疾书,起事前,他必须准备充分,他把口诛笔伐看得与兵戎相见一样重要。
徐王妃进来,有点心疼他,又是檄文又是文告,又是给朱允炆的信,这么多东西,也不能全是他一个人写呀。
朱棣笑她说傻话,就是他身边有八十个可以捉刀代笔的秀才,现在敢用吗?他现在不还疯着吗?徐王妃说,那一僧一道不至于也瞒着吧?
朱棣格外谨慎,谁知道哪堵墙透风。起事前小心不为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高炽他们一到就可以大白于天下了。但他心里有数,那一僧一道是何等样精明的人,相信早已闻到味儿了,只是见朱棣不明言,人家不好来戳穿罢了。
徐王妃说:“殿下也太苦了,还有什么,我帮你誊写。”
朱棣说:“里里外外全靠你一个人,我不忍心再让你劳累了。”他握笔凝思着,忽然吩咐她,马上让小保子去找一个人,这人一定要找到,要请到府里来。徐王妃问:“找谁呀?”
朱棣说,一个卖烤南瓜饼的,他应该在前门外牌坊那一带。
徐王妃很感奇怪,找一个卖南瓜饼的干什么?想吃这一口,叫人去买就是了,至于把人请来吗?朱棣觉得应该知恩报恩,便说起那件令他感动的往事,他第一天装疯时,在前门外牌坊底下,有人让他吃狗屎的事,他问徐王妃还记得不?徐王妃皱起眉头说:“快别说了,一想起来就恶心,直想吐。”
朱棣笑着说:“可那狗屎并不难吃,挺香甜的呢。”
徐王妃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了,说胡话呀。”
朱棣告诉她,这不是胡话。卖烤南瓜饼的人塞给他的并不是狗屎,他亲眼看见,那人把南瓜饼搓成了狗屎状,递给朱棣,朱棣说,这个人心地不错。若不是他,他真得吞那地痞无赖的狗屎了。
徐王妃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真难为他了,一个卖南瓜饼的能有这样的善心,难得,是该找到他,谢他几两银子。
朱棣另有打算,岂是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他后来在桥洞子底下过夜时,又和这个人一起混过几天,不可小看他,他是个秀才呢,他叫纪纲,山东济阳人,因为乡试舞弊被革去了功名。
徐王妃说,如此看来,他的品行不怎么样。
朱棣不以为然。用人有不同的用法,好人是人人喜欢的,用好人可以放心。但有些事,是好人所不能做的。比如你要监视谁,你让景清、方孝孺这样的人去干行吗?你打死他也不会干。
徐王妃猜到丈夫用纪纲是想“以恶制恶”了,她说:“这么说,这个纪纲不是个善良之辈了?”
朱棣冷眼观察,纪纲是个奸狡狠毒的人,但只要忠诚,这些正是他的优长之处。徐王妃说:“好吧,我让小保子去找,找回来见你吗?”
朱棣又说现在不见,不到时候,不妨先好酒好饭养着他。
帮了落魄大人物,早晚被提拔
李谦在前门外大街游游逛逛地走着,路旁有个卖南瓜饼的,他满怀希望地凑上去,却是个满脸折皱的老头,显然与纪纲的年龄、相貌不符。老头举着南瓜饼说:“客官,尝一块南瓜饼?又香又甜。”
李谦买了一块,边吃边问这老头,原来在这卖烤南瓜饼的,不是个山东人吗?老头说,炉子兑给他了,人家干更俏的活去了,当半仙了。说着用手一指,只见胡同口有一个支着幌子的卦摊,幌子正中画着八卦阴阳鱼,左右写着“上知天文地理三千载,下知人生命运五百年”字样,中间是“料事如神纪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