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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地下街的雨

1

山茶图案的领带。

没有看错。也不是错觉。的确是那个图案。藏青底色上那手绘的红山茶。当时,那个女人为淳史买了那领带。绝不可能忘记。那无法饶恕的红色。她当时还曾想,若是系上那条领带,胸膛正中央一定会像被射穿一样空出一个血红的大洞吧。

“一件全部都是手绘的东西。”店员如此说道,“这是本店的原创,再没有相同的第二件了。只此一件。”

可如今,一名陌生男子却系着这条领带站在不到两米远的地方。似乎正在等人。

麻子的视线无法从那人身上离开。

下午六点。一个紧挨着地铁检票口的小广场。

跟淳史碰面,麻子每次都选这儿。这个车站离两人的工作单位距离相当,人流量也适中,很适合碰面。

“我就在从右边数第三根柱子下面,”她早就在电话里说好了,“你就从那边找吧。”

“我可能会稍晚一些,你待在那儿别动,”他说,“你这么小,一混进人群就找不到了。”

就算麻子的个头再小也不可能会错过,但每次碰面时,淳史总是像教训孩子似的这么说。

以前在两人去看西方画展回来的路上,他也曾这么说过。

“英语就是好。”

“为什么?”

“你看,喊人的时候,能用好多称呼呢。如果对方是恋人,就可以说‘honey’或‘sweet heart’。我甚至还听过有人用‘baby’呢。这么一喊,对方也会很高兴,是吧?”麻子笑着说,“因为别人要是喊我‘小不点’,我会很生气。”

的确。所以,当淳史有一次醉醺醺地说“麻子,你为什么从头到脚都那么小啊”的时候,她就用脚尖狠狠踢了他一下。

“干吗踢我?我正想说你小巧可爱呢。”

“我讨厌‘从头到脚’这种腔调。”

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好笑。娇小,麻子实在是娇小。跟高个子淳史并肩走在一起时,真的就像是悬挂在他的胳膊上一样。

不过,我们却是一对好组合。是一组被打乱的拼图游戏中正确拼接在一起的断片。

不会再有错了。这次才是正确答案。两年前另外那个人的事早就忘掉了。

想到这里,麻子再次抬起眼睛,这时她才发现那个系着红山茶领带的男人已经站在了挨着检票口的公用电话旁边。

年龄有多大呢?比淳史要年长得多。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还是四十多岁呢?

鲜红的山茶之所以惹眼,也是因为男人所穿的西装是质朴的铁灰色。如此看来,那条领带其实并不适合淳史那样的年轻人,而是更适合眼前这个年龄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会系着那条领带呢?

这时,男子的脸上忽然绽出了微笑。他等的人来了。

一个女人穿过检票口,一溜儿小跑着过来。约会迟到,慌乱的同时却还能够微笑自如,这是唯有那些可以让对迟到一笑置之的男友等着的女性才有的特权。她们常常会微笑着穿过混杂的人群,一面推开别人,一面还如此解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男友正在等我……”

当看到那女人的脸,认出她的时候,倚着柱子的麻子不禁挺直了背。

是那个女人。

麻子不禁朝他们凑过去。仿佛让人拽着一样,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向他们靠过去。

几乎同时,那对男女也发现了麻子。

那个女人几乎没有变化,所以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发型、妆容、服饰都没有变。一身剪裁得体的套装,整齐合脚的高跟鞋。开领衬衫是光鲜的白色。小巧的钻石项链熠熠闪光。

“三浦……”

女人也认出了麻子。

2

事情还要追溯到一年半以前。

当时麻子还在八重洲地下街的一家小咖啡馆做服务员。

是打工,从下午一点干到傍晚六点。说真的,她并不想干,可是,失业保险金已经结清,父母也不愿让她赋闲在家,总是絮叨着让她走出去,于是她勉勉强强找了这么个活儿来干。

那时的麻子尽管会呼吸,也覆盖着一层柔软的肌肤,却只不过是一部机器而已。胸口深处是齿轮在运转。

人类感知幸福的地方一定是心脏吧,麻子想。每当遇到幸福的事,心跳就会加速。跟恋人独处时心跳会加速,就是因为想让对方用手来确认它吧。

可是——

已经沦为机器的麻子,心脏却已然变成了只为让自己活着才吱吱呀呀气喘吁吁地转个不停的齿轮。可以停下来了吧?用不着再转了吧?这齿轮总是一面如此追问,一面勉勉强强地运转。晚上趴在被窝里时,心脏这种不满的嘎吱声就会传来,催促着麻子。喂,可以停下来了吧?干脆点。

把麻子弄成这样的仅仅是一个男人。他叫伊东充,一个直到半年前还跟麻子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的年轻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又是哪里出了差错呢?麻子跟他谈恋爱,订婚,请上司做媒人,选定婚礼地点,选好新娘装,又筹钱置办了新房的家具。

可是,就在婚礼举行前的两星期,婚事却告吹了。

“对不起。”——她仍记得对方所说的这句话,还有一句是“可是,我也很无奈,趁事情还未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分手吧。这样给你造成的伤害也不会太深……”

你明明已割断了我的喉咙,还说伤害不深。明明扼断了我的呼吸,却还要我走上另一段人生。你明明已经杀了我,却还挥挥手说“保重”,没事似的离开。麻子也想这样来回击对方,可是她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双方都请了律师,为了赔偿金额之类的问题而纠缠。麻子乖乖地跟着父母回答律师的提问,还在律师的要求下出示了充写给她的信。那只是他所写的一封信而已,至于为什么必须分手,他淡淡的笔触这样写道:

“母亲坚决反对。这样下去,你也徒有不幸。”

“我失去了继续相处下去的自信。”

“正巧她出现了,我深受吸引,出现这种感觉我还是第一次。”

“抱歉,我也觉得实在是对不起你,可是却无能为力。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我爱上了她。我没有撒谎。对不起,抱歉。”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空洞的语言。回响在已变空的坛子里的背叛的声音。充并没有将其封起来扔掉,而是举起来砸向麻子。

直至摔得粉碎。

“也不知是发什么神经。”律师说道,“太不负责任了。对于这种男人,最好是给他点颜色瞧瞧。干脆起诉吧。”

可是,剩下的终归仍只是钱的问题。

婚约与结婚准备所花的钱。间接损失。由于是公司内部恋爱,麻子在解除婚约的同时也辞了工作。那是一家大公司,倘若仍继续上班,肯定能拿到高薪。据说这种情况就叫间接损失。另外还有赔偿费。

你先是把我杀死,却还说什么会付钱给我!

麻子在诉讼委托书上按了手印,跟自己被卖掉的灵魂说了再见。

“要是能找一份更稳定长久的工作就好了。”

早就知道父母会这样发牢骚。但她还是选择了当服务员,因为她觉得轻松。

只需默默端好盘子就行。只需记一下点餐单就行。那就选一家人少的小店吧。这样履历上即使适当地撒一点谎也不会受到盘查。也很少会受到“以前都做过什么工作?为什么辞了”之类喋喋不休的盘问吧。

“去找一份像以前公司那样的正经工作。”妈妈,虽然您一直这么说,可是,假如我去参加那种公司的录用考试,递上履历,然后被问起“以前曾在这么好的地方上过班啊。为什么就辞职了呢”时,您有没有想过我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明知别人一个电话就会令自己露馅,可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说“想拓展一下视野”之类的谎,您有没有想象过我这种惨状呢?

我也很辛苦。穿着褪色的甜美风格朋克围裙,兜里塞着成捆的账单。把低低的鞋跟都磨平了,成天抱着盘子站在那儿。都二十六岁了,却毫无希望地干着那种女高中生才会干的临时工,我能不辛苦吗?

我要给那些穿着比我从前上班的公司差得远的公司制服的女职员送午餐,她们一个手势我就得给她们添咖啡,收拾她们那令人反胃的剩饭,有时还会在盘子里发现落下的长发,你说我能高兴吗?

所谓人生错乱,大概就是如此吧。

就在抱着这种念头干活的时候,麻子遇上了那个女人。

3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喝着牛奶咖啡。纤细白皙的手指托着杯子,右手小指上戴着粗壮的金戒指。

由于是在地下街,即使在窗边也并不一定能看到漂亮的景色。除了对面的小饰品店和汉堡店,剩下的只有行人的脸,脸,脸,脸,除了脸还是脸。可是,麻子却觉得,她似乎正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这些。

时间是星期一下午四点左右,店内空荡荡的。除了她,就剩下一帮摊着文件的上班族,而且像是彼此商量好似的,跟她恰恰相反,全都缩在里面的包间里,正挨着头窃窃私语。

在这个时段,服务生只有麻子和另外一个在动漫专修学校上学的女孩。那女孩一有空就会躲进后面的厨房,似乎正在跟那名同样在打工的洗盘子男孩谈恋爱。

麻子则一个人躲在观叶植物后面,靠着墙壁,呆呆地望着店内。窗边的女人就坐在隔着两个座位的地方,身体朝着麻子这边,但两人的视线却并未交会。她静静地喝着牛奶咖啡,眼睛追逐着流向外面通道的人潮。

店内播放着广播,是专门播放流行音乐的频道。麻子并不是那种对音乐感兴趣的人,那些不知名的曲子总是从她脑后一掠而过。

所以,即使窗边的女人跟她搭讪,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叫我?”

麻子眨着眼睛微微探出身,窗边的女人说了句“你听,这个”,然后仿佛能看见流淌的声音似的,竖起食指。

“这曲子,我喜欢。”

麻子竖起耳朵。音乐声流淌过来。是一支英文曲子。麻子花了好些时间才弄明白歌词。

Who's that boy

I need a quick identification

Who's that boy

Here I go again

Tell me what's his name

“没听过吗?”窗边的女人微笑道。

麻子摇摇头。“我对音乐没多大兴趣。”

“哦?太遗憾了。”

窗边的女人交叠起修长的腿,从一旁的包里拿出香烟。是弗吉尼亚牌女士香烟的清凉薄荷型。用细长的打火机点着后,悠闲地吞吐着烟雾,和着曲子轻轻地哼唱。

麻子也听完了剩余的歌曲,却并未觉得有眼前这名成年女子宣扬的“我喜欢”那样好听。

接着传来的是一支节奏明快的歌曲。窗边的女人掐灭了香烟,抓起账单站了起来。麻子也来到收银台前。

“谢谢。”

说完,窗边的女人离身而去。

仅此而已。麻子有空的时候,顾客有时也会跟她搭讪几句。有一次,她甚至还被迫听一名突然进来的中年上班族说了一通做人的大道理,尽管她连一句都没听进去。

可是,这个女人却不同。她那优美的腿部曲线、稍稍下垂的肩膀,还有头靠在窗玻璃上的样子,已变成了淡淡的底片残留在麻子心里。

麻子后来才想,说不定那是因为在音乐转换为明快情歌的一瞬间,窗边的女人那掐灭香烟站起来的姿势中透着一丝跟自己相像的感觉吧。

第二天,她又来了。

时间也差不多相同。店内同样是空荡荡的。她在同一座位坐下,又点了牛奶咖啡。然后站起来,走到店内的粉红色电话前,拿起听筒。

开始那一阵子,她和麻子都是一副互不相识的表情。可是,当她昨日所说的“喜欢”的那支曲子传来时,她抬起脸来,视线与麻子的碰到了一起。

“啊,点上了。”

“您点播的?”

“是啊,虽然是第一次。还真点上了啊。”

“当然。”

为了方便顾客点歌,粉红色电话的旁边就贴着歌曲的号码。她大概是用那个点的吧。这个时段点歌的客人不多,所以很容易点上吧。

窗边的女人静静地哼着,晃动着脚尖,抽着烟,眼睛则追逐着窗外的行人。

歌曲结束后,她又抬头看了看麻子。“这曲子真让人深有同感。”

麻子只能含糊地笑笑。因为,她今天没怎么用心去听。

“你是大学生?”窗边的女人问。

“看着像吗?”

“嗯。”

“那就随您这么猜吧。”

窗边的女人笑了。第一次露出牙齿。那么整齐,简直有点不自然。大概是从事特殊行业的女人吧,麻子想,不像是艺人。

“上班吗?”麻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对方摇摇头。

“以前上过。现在正在找工作呢。否则,也不会在这时来咖啡店消磨时间了。”

那倒也是,麻子应承了一句,也微微笑了。

“这一带交通便利,通勤时间也短,可就是找不到一处好地方。哎,我要是再年轻点,工作肯定有的是。”

“有这么难?”

她皱起眉。“不是一般地难。那些人差不多只瞥一眼履历就跟你说拜拜了。”

“我还一直以为现在是用工荒的时代呢。”

“就这样还是被淘汰呢,太残酷了。坐办公室的女孩最主要的条件就是年轻,与有没有工作经验根本就不搭边。”

“您以前从事什么工作?”

张口之后麻子就后悔了。连自己都讨厌别人问这个,躲避都还来不及呢。这个女人自然也处在同样的境地,不是吗?

可是,她却轻轻摇了摇头,拢拢头发,坦率地回答道:

“社长秘书。”

“好厉害哦。”

“兼情人。所以,人家玩完了你后,就一脚把你踹了。”

她点上香烟,试探般抬眼望着麻子。你怎么想呢,小姑娘?

麻子缓缓地说:“女人啊,经常会把工作和私生活纠缠在一起,陷入严峻的困境。”

窗边的女人点点头。居然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

“你,不是大学生吧?”

“你怎么知道?”

“刚才那番话,透着一种真情实感呢。只知道在学校里学习的女孩,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是吗?”麻子重新抱了抱托盘,贴在胸前。这也许是一种潜意识中保护自己的动作吧。自从跟伊东充的事情发生以来,麻子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的冲动。

“我,遭到了背叛。”窗边的女人喃喃道,目光透过玻璃追逐着川流不息的陌生人群。

“他跟我说,到时候肯定会和老婆离婚,跟我在一起,说了好多年,我也一直坚信如此。六年啊。六年前我也更年轻一些。”

麻子垂下眼睛。

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无论是对出租车司机,还是像麻子这样的女服务员,抑或只是坐在新干线邻座上的陌生乘客,他都会把自己的内心披露出来。也许是觉得这样不会留下麻烦,对方也会置若罔闻吧。

窗边的女人喝了一口牛奶咖啡,放下杯子,仿佛嚼到了苦涩的东西似的歪了歪嘴角,微微一笑。

“可是,社长并无意跟太太离婚,却想跟我分手。因为有了更年轻的女孩,有了接班的。我真傻。”

“这种事,告诉他太太不就行了。”

听麻子这么一说,她哧哧地笑了起来。

“我当然说了。可是没用。他太太一看到我就全明白了。还说‘玩女人是我先生的病,到死都好不了了’。我真活该,你说呢?”

我真傻,她啐了一口,又念叨了一遍,接着又像是忽然觉得恶心似的,猛地用右手捂住了嘴角。

她大概是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吧,麻子想。

“拉倒吧,那种男人。”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放下手,说道,“可是我放弃不了。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全部。我想我还有机会。我也会遇到一个真爱我的男人。否则就太不公平了。”

麻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同样是身处无底洞,就算是说一些“总有一天会有梯子垂下来”之类的安慰话也没用,实在是太虚假了,不是吗?

她也沉默了,额头贴在玻璃窗上发呆。麻子想离开,她觉得自己听得太多了。

“啊,下雨了。”

窗边的女人说了一句,麻子回过头来。

穿过地下街的人潮中已混杂着一些拿着雨伞的人。有的伞湿漉漉地闪着光,有的还滴着雨。

“带伞了吗?”

麻子不禁问。她不愿想象这女人湿漉漉地回去的样子。

“没带,但没事。我基本上都是坐地铁,家离车站也很近。”

她微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然后再次把视线投向远方,喃喃自语。

“地下街的雨啊?”

麻子拿开托盘,重新面向她。

“若是一直待在地下街,无论是雨刚下起来,还是一直在下,都全无感觉,对吧?可是,当你无意间看看旁边的人时,这才发现对方竟带着濡湿的雨伞。啊,下雨了啊,这才如梦初醒。而在此之前,你一直以为地上还是大好天气呢。毕竟,雨不会落到我的头上,对吧?真是太天真了,”她说,“跟遭到背叛时的心情像极了。”

她出去之后,麻子凝望着穿梭的人们手中的雨伞,陷入了沉思。正如她所说,我也一直待在地下街。外面明明正下着倾盆大雨,可我仍毫无察觉。

“抱歉。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充的脸浮出来又消失了。你把我忽然拽到地上,还说什么“原来你没带伞啊”……

4

星期三、星期四,窗边的女人也都来了。

每次都笑着说“又白忙活了”、“既没工作,又没男人,真可怜”。

语气逐渐变得自嘲,麻子担心起来。真的是自嘲的语气。人,装着嘲笑自己的时候还没事。“我真的没有笑”——如此嗤笑的时候也还没事。可是,一旦真的变成了“我就笑”,那就危险了。笑,笑,笑,笑着笑着,说不定就会发生从车站站台上往下跳的惨剧。

她慢慢地有了变化。抽烟的样子也变得匆忙,牛奶咖啡也开始剩下,隔着玻璃注视人群的眼神也开始凝固,仿佛在说,凭什么只有你们过得那么快活?也许,麻子也数次有过那样的眼神吧。一想到这些,她就不由得感到一种如起鸡皮疙瘩般的恐惧,同时,还有强烈的共鸣。

所以,星期四跟她见面的时候,大半出于一种安慰的心情,麻子就把自己的过去也说了出来。她只是想以此来告诉对方:不幸的不只是你一个,我也没有带伞……

只有在这时,窗边的女人才会丢掉把心事埋在心底般的眼神,倾听起麻子来。

“你的遭遇太惨了。”

“太倒霉了。”

两人聊着聊着,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玻璃窗外。

“别人都那么幸福,可是……”

接着,她又说:

“我一直没问过你的名字吧,今后也不打算问,我也不说自己的名字了。这样最好。为了从这种绝境中解脱出来的那一天……”

麻子点点头,稍稍放心了。因为窗边女人的脸颊上已恢复了柔和。

次日下午,当她准点推开店门的时候,麻子跟店长打了声招呼,要了三十分钟休息时间。

“毕竟一过五点就忙起来了。”

“嗯,我知道。”

把平时点的牛奶咖啡端上她的桌子后,麻子极自然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咦,今天可以公开偷懒?”

“是啊,你看,空荡荡的。”

由于昨天已经披露了心声,所以,后面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台词。但现在的她需要有个人在咖啡店里与她对坐,麻子想。也许,自己也有这种需要吧。因为,我们俩完全就是在医院的候诊室里偶然坐到一起的同病相怜的患者。

才过了一天,她近在咫尺的脸上就露出了愈发疲劳的神色。

点烟的手也在颤抖。尽管很轻微,却无法掩饰。嘴角也不时痉挛似的抽动。

“我已经厌倦了。”

麻子把手放在餐桌上,轻轻探出身。

“那就稍微休息一下吧。反正,就算找不到工作,眼下也用不着为生活发愁,对吧?”

即使是那前情人社长,也不会一分钱不给就把她白白踹了吧。肯定是给了一定的生活保障才分手的。

可是,她使劲摇了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我,不想落在后面,不想被社会遗弃。大家不都做得好好的吗?凭什么只有我不行?”

“只是现在运气不好而已。”

“一直就不走运。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遭遇如此不幸……”

话没说完,她却中途打住,把目光投向了玻璃窗。莫非是感觉到了某人的视线?麻子也受到吸引,追逐着她的视线。

玻璃的对面是地下街的通道。有许多人正从视野中穿过,从右往左,从左往右。人群另一侧,则停着一个年轻男人,仿佛要穿透人群障碍似的正左右转头,望着这边。

那是一张麻子认识的脸。

石川……什么来着?石川……对,淳史。就是那个单身宿舍在充隔壁房间的人。去年秋天,麻子去参加公司的宿舍节时,他还跟充负责同一家模拟店,穿着围裙在炒面呢。由于部门不同,两人在公司里也只是偶尔碰碰面而已。充其量也就是在咖啡室啦食堂啦,剩下的也就是联欢会之类的场合了。

“体格那么壮,却是个胆小的家伙。”充曾经如此说过,“他最终还是会继承家里的生意,在公司上班只当是武者修行之类吧。”

可是,就算他在公司内人缘再不济,充跟麻子婚事告吹他还是不会不知道。

麻子既不想见他,更不想跟他面对面。可是,淳史却一直盯着这边,发现麻子注意到他,便怯生生地报以笑容。

“熟人?”

窗边的女人低声问。低沉的语气、就要裂开般嘶哑的声音让麻子吃了一惊,她回过头来。

“嗯……只是一般认识。”

所有表情顿时从窗边女人的脸上消失了。她的脸颊绷了起来,咬着嘴唇。

像啐了一口似的,她忽然说道:“好啊,你有男人了。”

麻子瞪大了眼睛,有一种忽然间挨了揍般的感觉。

“不是那样的……”

麻子慌忙摇摇头,反复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和淳史。淳史一脸诧异,仍站在那里。

窗边的女人越说越激动:“既然你这么幸福,那一定是在内心嘲笑我了?你那些遭遇之类,全都是编的,是吧?”

“不是。我……”

“原来你一直在愚弄我,从一开始就在愚弄我。”

“不是的。那人真的只是个普通朋友。我一点也不幸福。”

麻子紧握双手。这个女人一下子就爆发了……看来自己还是大意了。明明早就知道,并一直在千方百计地防范,可结果仍完全相反,不是吗?

淳史无视麻子的烦恼,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迈开步子。

快走开吧!

可是,他却靠了过来。朝店门口靠了过来。麻子坐不住了。在这种状况下,她并不希望他来到旁边。

窗边的女人飞快地舔了舔嘴唇,说:“喂,介绍一下啊。”语气尖锐,翻着眼珠看着麻子。“说说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有什么关系,既然你们只是一般的朋友,那也用不着装模作样吧?”

淳史推开门,走进店内。窗边的女人站了起来,动作比麻子还快,一下就凑到淳史旁边,发出欢快的声音。

“她的朋友?”

石川淳史当然还没摸清具体情况。但在她活泼开朗的吸引下,他还是浮出了热情的微笑,轻轻点点头。

“是的。三浦,好久不见。”他跟麻子打起招呼,“刚开始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来买东西?跟朋友一起啊,打扰你们了吧?”

麻子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说才好。

最终,她只挤出一句:“我,是在这儿上班。”

“哎,是吗?怪不得系着围裙呢。我也太笨了,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还好吗?”

淳史平静地问候。麻子瞟了一眼他胳膊肘旁边那女人的表情,心里不禁一哆嗦。

女人半张脸对着淳史笑,剩下的半张脸则瞪着麻子,眼角的视线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恶意。

“既然是在上班,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也许是随意猜了麻子未回答的理由吧,淳史说着,连忙把手伸进上衣胸前的口袋里,取出名片夹。

“我已经辞职了,正在老爸的手下干呢。这是联络地址。是衣料物流公司,所以经常会在百货商场搞一些促销之类的。方便的话……”

递过来的名片还没有交到麻子手里,那女人就忽然伸手抢了过去。

“也给我一张,可以吗?我是三浦的朋友,叫森井曜子。请多关照。”

麻子哑然地盯着女人那上下翻飞的嘴唇。淳史打量着她和麻子,面露困惑,但仍保持着笑容。

“当然可以,请。”

接着又取出一张名片,这次塞到了麻子手里。麻子拿着名片,仍盯着那女人的脸。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尴尬的气氛了吧。淳史生硬地对麻子说了句“再见”,又躬身跟那女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了。

麻子跟那个女人——刚才自称“森井曜子”的女人,隔着餐桌对峙。仿佛在听到彼此名字的一瞬间,顿时明白了彼此生来就是仇敌一样。

“你不介意吧?只是个一般的朋友,对吧?”

曜子说着拿过手提包,将淳史的名片麻利地塞了进去,然后声音很大地合上包。那手势仿佛在说“哈,抓到了”。

“他,感觉不错啊。”曜子得意地一笑,“感觉不错。”然后抓起账单。“请结账,服务员小姐。”

5

不正常。怎么想都不正常。

整个周末,麻子净在想森井曜子的事情。虽然也觉得那种女人根本就不用在意,可她还是无法释怀。

那态度突变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股钻牛角尖的狠劲儿。对麻子说“你这不有男人了吗”时捉弄的口吻。出言不逊。

想想都打哆嗦。

麻子一直是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她,并逐渐与她亲近起来的。虽然是匿名交往,不,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吐露真心。

正是与她的邂逅,才让麻子体会到了一种陌生人为自己撑伞的感觉。同时,也产生了一种扶起被绊倒之人的感觉。我们都是命运相似的人,一起努力吧。

可是,仅仅是一般朋友的石川淳史只是微笑着跟麻子打了个招呼,她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麻子无法理解,只能认为是不正常。

麻子一边帮着做晚饭,一边没事似的跟母亲说起这事。

母亲说:“妈妈小的时候,曾在疏散地的水田里摔倒过。”

“哎?”

“是跟朋友在一起。泥泞很深,也不知道该怎么走,怎么也站不起来。但你妈我向来是那种利索人,所以还是想方设法,眼看就要站起来了。可是,一起的朋友却装作被泥泞困住,拼命拽我的裤子,结果又把我弄倒了。”母亲把蔬菜放进平底锅,用毫不输给油星飞溅声的声音说道,“如果有两个人陷入相似的灾难,麻子,人就会产生这样一种念头,不愿只让你一个人先摆脱出来。谁都会这样。”

麻子泄了气。“可我是被误解的。我连站都还没站起来呢。”

“咦,你说的是自己的经历?”

明明早就看穿了,还装模作样。麻子瞪了母亲一眼。

“这是常有的事啊,麻子。”

尽管如此,麻子却仍无法轻易释怀。就算待在家里,也总是心神不安。星期天的时候怀念起人群的喧嚣,就去了银座。也没什么东西要买。但在逛橱窗的过程中,心情还是有些好转,森井曜子那张脸似乎也不再在眼前晃来晃去了。

可是,当在咖啡厅休息的时候,那首歌却又传了过来。她一直说喜欢的那首歌。

Who's that boy

You can always make exceptions

Who's that boy——

I could use that boy

To give me some affection——

“若是他的话,也许会爱我。”一句话让麻子不禁脊背直发凉。

星期一,她仍来了。

坐在窗边的同一座位上。见麻子故意躲着她,便招起手来,表情几乎是兴高采烈。

“我说,你的活儿,干到几点?”

“得到六点……”

“太好了!那,下班后陪我去购物吧。我想买礼物。既然你跟他是朋友,也多少会了解他的喜好吧。你帮帮我。”

尽管难以置信,可麻子还是问了句:

“谁啊?”

“啊,就是石川啊。昨天让他破费了那么多。我想回送人家点礼物……”

麻子瞪大了眼睛。“你见过他了?”

“不行吗?”曜子点上香烟,使劲吸了一口,“真开心。”

接着,她一面朝麻子吐着烟圈,一面唱歌似的说:“没事吧?反正你跟他只是一般的朋友。”

曜子一直在店里赖到麻子下班。麻子没法逃脱,无奈只好和她结伴去购物。曜子在商场的男装专柜前徘徊了一阵子后,最终选择了一条领带,藏青底色上带着手绘的山茶图案,几近深红的色调跟曜子的口红颜色十分相似。

“送领带的意思就是‘我被你迷住了’。”曜子笑着说。接着又针扎般看了一眼麻子,补充了一句:“不过,也可以理解为‘一旦背叛了我,就用这个勒死你’……”

这一夜,麻子犹豫再三后,终于拨了石川淳史名片上的电话。

她没有这个义务。石川淳史也是成年人,麻子没必要多管闲事,也根本没这种打算,可一想到也许是自己把他最终推给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女人,她就坐立难安。

可是,电话却没有人接。

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是工作单位的,夜间当然无人接听。自己竟慌张得连这一点都疏忽了。麻子生着自己的气,放下电话。

可是,过了一会儿,淳史竟打来了电话。

“以前的公司电话簿不知弄哪儿去了,一直没能打给你。”他说,“忽然打电话给你,抱歉。”

“没关系。我也正想联系你呢。”麻子急不可耐地说道。

淳史压低了声音:“难不成,那个……是因为那咖啡店朋友的事?”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麻子不禁提高了嗓门,“上一次,我连她的名字都是头一次听到呢。喂,石川,你星期天跟她见面了?”

“——嗯。”

“约会了?”

“她主动约我……说是三浦你也会来,三个人一起。所以我也就毫不犹豫地去了。结果却只有她一个人……”

麻子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捂住嘴。这算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是那种以前有点问题的女人。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并不是在使坏或是诽谤才这么说的。”

“嗯。我明白。”淳史的语气慎重起来,“她,感觉有点奇怪。有点纠缠……”

麻子想起曜子那用力拉上手提包的动作。哈,抓到了。

“那个人,说是要答谢你请客,就给你买了礼物。见面约好了?”

“明天,在新宿,我常去的一家酒吧,七点见面。我本来拒绝了,可是她说这次麻子真的会来。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这才打电话给你。”

“这就是那个人的手段。你不能信她。我根本就没有跟她约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真的?”

“真的。喂,你告诉我那酒吧的地址,我也去。”

淳史简要地说明了一下。这时,麻子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啊,对不起。”

“怎么了?”

“若是石川你真的想跟她交往,那岂不成了我多管闲事?”

淳史轻声笑了。“如果我真有这个意思,就不会给三浦小姐你打电话了。说实话,我很被动。上班的时候也打电话过来……听那语气,说不定还会找到公司来呢。真有点可怕。”

岂止是有点!

“抱歉,把你卷进了这种荒唐事。”

“没事。不关你的事。对了,你刚才说她过去有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石川,你有没有跟她谈过工作上的事情?有没有问过她以前在什么公司上班?”

“啊,问过。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淳史似乎费了好大的劲才想起来。公司的名字、在东京、从事进口高级杂货,麻子问明情况后,一一记了下来。

“可是,你问这些干什么?啊,明白了,这样就能稍稍了解她的底细了,如果问问那边的话。”

“哎,我就是这样想的。”

“那,我向那家公司打听一下试试。”

“这种事,一个男人去打听,我想对方肯定不会轻易告知内情的。没事,我帮你问问看。”

曜子所谓工作过的公司,打一〇四就能查出来。星期二上午,麻子打了过去,一个女人接了电话。当问起一个名叫森井曜子的前员工的事情时,对方说“不大清楚”。

“因为,我好像是为了接替她才被录用的。只有社长才知道吧。社长现在外出了,我想,傍晚——六点半左右就会回来了。”

“那人事部那边呢?”

对方意外地笑了。“我们这儿是个人事务所。社长一个人包揽一切。”

无奈,麻子只好去打工了。可注意力却全放在了时钟上。

今天曜子并未出现。莫非已捉到淳史,就没必要再见麻子了?

正好六点半时,麻子用公用电话给那家公司打了过去。这次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

“是社长先生吗?”

看来已接到报告了。“是白天那位吗?”对方说,“听说您要打听森井曜子的事。怎么,她又做了什么事?”

麻子张口结舌。

“喂喂。”

“又做了什么事……什么意思?”

面对麻子的反问,社长深深叹了口气。

“您是三浦麻子吧。关于从我这儿辞职的事,森井曜子是怎么跟您说的?”

麻子就把从曜子那儿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社长郁闷地笑出声来。

“全都是胡扯。”

“啊?”

“全都是她瞎编的。什么我把她当成情人之类的,简直是荒唐。”

“可是……如果问社长本人,您当然会否认了……”

看来社长真的生气了,打断了麻子: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只能说是无端背了黑锅。我根本就没对她有过什么非分之想,连两人单独喝酒的情况都没有过。听着,那女人纯粹是在撒谎。为了实现私欲,她什么肮脏的谎话都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像什么曾当过我的情人啦,被我厌恶抛弃啦,她到处信口雌黄,弄得我也非常被动。那是一种妄想。”

“妄想……”

“没错。也可以说是被爱妄想。我根本就没有那种想法,可她却偏偏认准了我。甚至还闯进我家,逼我老婆跟我离婚,怎么看都像是神经病。我才把她辞了。”

麻子握着听筒的手渐渐没了力气,耳畔响起曜子的话:“大家都这么幸福……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遭遇这种不幸?”

“喂喂,你在听吗?”

“在……”

“我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跟那女人有任何瓜葛。那是一种病。很危险。真正的恋爱出问题了都不好弄,更别说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关进子虚乌有的恋爱里,一个人钻牛角尖了。连我都曾经差点挨了她的刀子呢。喂喂,你在听吗?”

麻子并没有在听。她扔下话筒,冲出电话亭。

明明记得很仔细,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家酒吧。麻子背上冒汗了,膝盖也哆嗦起来。好容易找到了,当隔着玻璃发现淳史和曜子的脸时,麻子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曜子正灿烂地跟淳史说笑。酒杯几乎已经空了。而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淳史则几乎毫无笑容,手连酒杯都没碰。

两人倚着的吧台上放着一个礼物,用包装纸包着,外面还缠了丝带。

店里很拥挤。麻子在客人中间挤来挤去朝两人靠近。她舒了一口气,打起招呼。

“我来晚了,抱歉。”

曜子立刻回过头来,笑容像粘住了似的僵住了。

“让你们久等了吧?”

麻子勉强挤出微笑。

淳史松了口气似的放松嘴角,回答说:

“没有。”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曜子嘴角都歪了,如此问道。

麻子并不畏缩。“咦,不是约好了三人见面吗?”

麻子的视线与曜子的交会。绝不能岔开,否则就输了。事情恐怕要闹大,她想。

曜子眨了眨眼,把视线投向吧台后面。

“抱歉,”麻子尽量保持平静,“我跟石川根本就不是普通朋友。我对你撒了谎,我向你道歉。所以,请不要再横插一脚了,我不希望你妨碍我们。”

曜子仍望着别处,忽然说道:“他说我比你强。”

淳史摇摇头。“我可没说。”

曜子一把端起杯子,一口喝干杯中尚余不少的酒水,骨碌一下重新转向麻子。

一瞬间,两人对视起来。曜子随意一松手,撂下杯子。麻子一缩脚尖,杯子便落在脚尖旁,摔得粉碎。其他客人一齐回过头来。

“该死!”

曜子吐了一句,离店而去……

6

而如今,她就站在麻子眼前。跟那时一样美丽,表情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浮现出柔和的线条。

想来,她就是麻子与淳史的月老吧。正是因为她,两人才迅速亲密起来。

还有这条领带。深红图案的领带。麻子绝不会忘记。

当时,在那家酒吧,当只剩下麻子和淳史后,两人就商量起来。

“这个,怎么处理呢?扔了吧?”

“可是……总觉得有点……”

麻子说不出“那种东西就扔了吧”的话来。因为,就算曜子是个病态的说谎者,就算她是个自私自利古怪反常的女人,她所说的寂寞却是真的,跟麻子内心的东西一样。

淳史深知麻子的内心,所以当时就说:“那就悄悄地扔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吧。”

而如今,跟曜子一起的男人却系着那条领带。

搓了一会儿手后,森井曜子偷偷说了句:

“抱歉。”

麻子抬起眼睛,望着两人。

“我需要解释一下。你在跟他约会吧?咱们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吧,话一会儿就说完了。”

“是啊。”男子赞同的声音竟是当时忠告麻子“那个女人很危险”的社长的声音。

“这完全就是唱了一出戏。”

在距离检票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森井曜子切入了正题。

“我其实是一家小吃店的老板娘。石川是我的常客。他上学的时候就曾在我那儿打过一段时间的工,我甚至都把他当弟弟。”

麻子倚在墙上。

“你没事吧?你可要坚持听下去。我也觉着实在是对不住你,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好办法来。抱歉。”

曜子作揖般行了个礼。

“石川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你了。你跟那个叫伊东充的男人订婚的时候,他就曾在我的店里喝得酩酊大醉。因此,当你们婚事告吹的时候,他甚至还动情地说‘我要杀了伊东那小子’呢。我就劝他,费了挺大的劲才劝下来。”

麻子用双手捂住脸。

“我就对石川说,麻子小姐已经恢复自由了,这下你就好好进攻吧,给她幸福。可是,那家伙却说不行。他说:‘别忘了我可是伊东的朋友。若是跟我待在一起,麻子必然会永远忘不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更重要的是,就算我去接近她,她也绝不会坦然接受。因为她实在是受伤太深,她肯定会觉得我是在捡破烂,趁机欺骗她……’”

麻子无奈地笑了起来。的确,当时淳史若直接去接近她,她也肯定会这样理解,伤害了他不说,还会把自己也弄得很惨。

好你个淳史,原来早就看透了我啊。

“可是,若老这么瞻前顾后眼看着让幸福溜掉,那岂不是太傻了!于是,我就说‘干脆我来帮你演一出激情四射的重逢戏,这总该行了吧’,这才好歹说服他。真是费了好大的劲,”曜子辩解似的说着,“我以前曾想做个女演员,也略微在舞台上露过面。但那种角色真是太难演了。”

你演得真是太棒了,麻子心中暗道。

曜子抬眼看看一旁的同伴,害羞地笑了。

“这是我的丈夫。那家公司真的就是他的。”

麻子苦笑着点点头。

“这条领带一开始是打算用作小道具的。在演完那出戏的第二天,石川就偷偷地还给了我,我当作礼物送给了丈夫。一开始我们就是这样计划的,所以选了款适合我丈夫的图案,毕竟我是个主妇。”

曜子停下来,观察着麻子。

“你觉得这也是背叛吗?”

麻子歪下头。非常悲哀,非常可笑。

“这就是所谓的‘地下街的雨’吧?”

曜子羞怯地笑了。“你还记得啊。”接着,她挽住正俯视着两人的丈夫的手臂,小声说道,“为了你,石川会一直撑着伞等待。只不过,你却一直是那种‘反正已经湿透了,还用什么伞’的表情……”

麻子点点头。“我得走了。”她慢慢地走到见面的地点。她想尽量省出点时间。

“麻子!”

是淳史的声音。他非常慌乱,不住地用手背擦着汗。

“怎么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迷路了呢。”

麻子抬起头注视着那张率直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后,问:

“找我了?”

“嗯。”

“担心了?”

“是啊,当然。”淳史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朝麻子弯下腰来,“你怎么了?”

麻子肩膀放松下来,露出了微笑。

“没什么。走吧,我肚子饿扁了。”

当踏上地下街台阶的时候,麻子只觉得眼角似乎捕捉到了一条深红的山茶图案领带和依偎着的女子苗条的身姿。但麻子却并未回头,当然更不清楚他们究竟有没有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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