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什么酒?”李学明说道。
“只要是粮食酒,哪一种都行。”徐东说道。
“别打岔,看墨斗怎么说。”张宇豪说道。
“豆油嘛,就是豆浆烧开锅以后,在什么飘着的一层油。然后,把它们起起来。每次都起一层薄薄的,晾干了,像纸一样,而且透亮。淡黄色,和豆子一样的。这就是豆油。”张强说道。
“在豆腐锅里,起出来的油,叠起来,一挤水,不是干豆腐吗?”徐东说道。
“在干豆腐之前,起出来的,是豆油。而且豆油很少,一锅豆腐,只能起十来张豆油。所以,贵得很,比肉还贵。”张强说道。
“看来你还真的知道豆油怎么来的。”张宇豪说道。
“菜齐了!各位慢用。还有什么事,就招呼一下。”“何大哥”端上来最后一个菜,对他们四个说道。
“拿两瓶白酒,一件啤酒。”张宇豪说道。
几杯酒下肚,四个人的话,也越来越多了。
“你们两个,不是不说话了吗?”张强的酒量小,喝了三杯,就吐词不清了。他指着李学明和徐东,说道。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徐东说道。
“过去了。”李学明也说道。
“是,应该过去了。我们追不上她的。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农村人。”张强说道。
“什么年代了,还农村人,城里人的。”张宇豪说道。
“罗小丽是城里人。你们两个,怎么可能追得上呢!”张强说道。
“她不是我们新河人吗?听说,前年就结婚了。”张宇豪说道。
“你听谁说的?在你那部队里,有认识罗小丽的吗?”张强说道。
四个人都放下了筷子。
徐东两只眼睛,盯着张强的嘴巴,好像耳朵听到的东西,不可靠似的,要用眼睛来证实一下。
因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李学明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把手按在杯子口上,让酒杯在手底下,顺时针的旋转着。他的眼睛,一会看看张强,一会看看张宇豪。看着张宇豪的时候,他好像有意无意的笑笑。
张宇豪似乎无所谓。他从桌子底下,拿了一瓶啤酒上来,伸手去拿起子。
“哧”的一声,啤酒起开了。
他没有往杯子里面倒,而是对着酒瓶嘴,直接去喝了。
没有人去接张强的话。
因为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罗小丽离开我们石河了。去的并不是小县城新河。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知道是哪里。”
张宇豪倒了一杯啤酒,张强接过去,抿了一口。
“我们认识她的时候,还是小屁孩,对吧?五六岁,还是七八岁?反正就是很小的时候。她们家有四个人:她,她妈妈,她两个哥哥。你们想过没有,她爸爸呢?”
李学明几个静静的听着,没有人打断他。因为他所说的人和事,是他们关心的。
虽然是往事,但是,那是他们的童年回忆,而且是幸福快乐的回忆。
这往事中,有他们知道的,也有他们不知道的,现在,在异乡他处,听到这些,本来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何况,是和老朋友们在一起呢!
故人,往事,小酌。
甜蜜,心酸,真情。
张强的话,仍在继续:“在石河小学的校园里,住着两家外地人。那是二十年前的时候,我们小的刚刚会走路。一家姓潘,一家姓罗。他们两家,都没有爸爸,只有妈妈,而且,妈妈都是我们小学的老师。你不知道。你不是我们石河村的人。”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张强指着徐东。
“我们是一个公社的。现在改为石河乡了。不在一个中学,我们怎么可能认识。”徐东说道。
“也是啊!不然的话,老黑也不会揍到你。”
李学明和徐东对视了一下,两个人都笑了。
“现在,只有我能揍他了。”徐东说道。
“别扯远了。墨斗,你继续说。后来呢?”张宇豪说道。
“你急什么?和你有关系吗?”张强又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后来,八五年,还是八六年的时候,来了两辆绿色的吉普车。你们知道的,那是军队里面的。你们两个都当过兵。吉普车,接他们两家人,走了。哪里去了,我一个老农民,就不知道了。”张强说道。
原以为,罗小丽的事情,就是张宇豪所说的那样,已经在新河,嫁人生孩了。
现在,张强的话,多多少少的,让李学明心底里,掀起了波澜。
他对罗小丽的感情,不是恋情,也不是单一的友情。而是一种,朦朦胧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是一种,逐渐长大的大男孩子,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情感。
藏在心底里,不能让别人触碰。
那时候,他堵住徐东,揍了他。就是这种情感支配的。
往事随风。
风飘散了。风中带来的花香,却在脑海里弥漫开来,而且,历久弥新。
徐东看着李学明。
李学明把手中一直旋转的酒杯,端了起来:“往事如烟,就让它散了吧。为我们的相聚,干杯!”
“干……杯!”张强拿起的酒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了。他的人,也趴在桌子上了。
“他能把话说清楚,真不容易啊!”张宇豪说道。
三个人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张强,笑了一下。
“酒量太小了!”徐东说道。
“我们继续!”张宇豪说道。
“徐东,你怎么和墨斗弄到一起的?”
“我八九年退伍回来,家里已经分田到户了。就那么一点田和地,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在地里干活。农村人有了一点钱,都在盖房子了。有土坯茅草屋,也开始有红色的砖瓦房了。”徐东说道。
“你就跟人家一块去盖房子了?”李学明问道。
“是的。跟师傅学盖房子。先开始的时候吧,就是活活泥,掂掂灰,干些杂活。后来,师傅才教吊线,掂瓦刀,走墙。”徐东说道。
“那又怎么和墨斗搅到一起了?”张宇豪仍然提出刚才的问题。
“农村里面,盖的房子,不管茅草屋还是砖瓦房,房顶都是起尖的。起尖,就要上梁。三角梁,你们两个都知道。”徐东顿了一下。
“上梁少不了木匠。”李学明和张宇豪明白了。
“所以,墨斗也到了我们的建筑队。最多的时候,我们建筑队有四五十人。”徐东说的高兴了,自己喝了一口酒。
“又怎么跑到东莞来的呢?”张宇豪说道。
“还长着呢!你们听我慢慢说。喝酒,喝酒!”他端起酒杯,三个人碰了一下。
“喝!干杯!”趴在桌子上的张强,头也不抬的,嘟囔了一句。
“农村里面的闲人,越来越多了。但是,要盖的房子,却越来越少了。我们就开始去别的乡盖。可是,别的乡也有盖房子的啊!他们也没有房子可盖的了。”徐东说道。
“怎么办呢?”李学明端起杯子,漾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酒。
“是啊!怎么办?我们头也发愁。慢慢的,建筑队就散了。”看来,徐东有点惋惜的样子。
“以后呢?”
“后来,有人从东北回来,说那边的黑龙江,盖房子能挣钱。我们就动心了。可是黑龙江离我们太远了,在哪里,怎么去?都不知道。说起来的时候,都挺高兴的。可是,真说去的时候,没有几个愿意了。”徐东说道。
“将好那时候,张强。”徐东看了一下趴在桌子上的张强,继续说道:“他来找我。他大哥有人介绍了对象,人家女方要三间瓦房,独门独院的。就是结了婚以后,分家。他来问我,去不去黑龙江。”
“你没有去?”张宇豪说道。
“你喝迷糊了吧?没有去的话,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李学明说道。
“我们决定去。管他黑龙江在哪里。我们找来了三十多人,走了五十多里地,到了新河汽车站。想坐汽车去黑龙江。可是……”徐东又抿了一口酒。
“人家车站里面,没有去黑龙江的车。要去黑龙江,得去郑州,坐火车才能去。一问人家票价,说是从新河到郑州,汽车票得三块钱。从郑州到黑龙江,火车票就得十好几块。我们谁也没有二三十块钱。”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李学明说道。
“九零年春上。”徐东说道。
“你们没有去成黑龙江,就转到这里来了?”张宇豪说道。
“我们去了黑龙江。”徐东说道。
“没有钱,你们怎么去的?几千公里远呢!”李学明说道。
“怎么去的呢?”徐东晃着手里的酒杯,抬起头,两只眼睛,望着饭馆上面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已经有了一些油灰,斑斑驳驳的。天花板的接缝处,有的已经开裂了,接口的封条,垂了下来。在接口与天花板之间,有一个蜘蛛,正在网上爬着。
“怎么去的?你们不知道,我们去黑龙江有多难,中间,遭受了多少罪。”徐东说道。
“喝酒,干杯!”张强突然又冒出来一句。他趴得好像很不舒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