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氤氲一室,'林纾'除去发簪,满头乌发垂落腰际,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印象取决于第一眼,准确来说,是初见的前十秒。为了让萧焱相信她是男子,林纾对自己可谓下了黑手。眉毛、眼睫剪短,容颜、脖颈、手背手心...袒露在外的肌肤全部涂成小麦色;肩膀、手臂等处用布带缠了好几层,让自己的身形看起来像男子一般伟岸;喝下棘草汁,嗓子火辣辣的疼,话音也就变得沙哑低沉。
卸去重重伪装,换上娇贵矜持的丝绸衣服,敛去周身的凌厉和防备,她又变回深闺千金,林幼安。
“小姐这副模样,真真好看。”乌发堆云,肌肤胜雪。漠雪立在身后,将她垂落的长发擦干,梳理整齐,“偏偏要扮作男子,干一些鬼鬼祟祟的勾当。”
“不是你说,大姐二姐三姐都嫁人了,二夫人天天张罗五妹的婚事,只有我一个,无人管无人问,孤孤单单,凄凄惨惨。我就出去几天,给自己找一个夫君,了却你的心头大事。”林纾煞有介事的道。
漠雪叹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给自己找夫君的。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取了各色脂粉,将林纾清透如玉的脸颊遮的苍白黯淡,浅浅两痕眉弯,唇色憔悴,长发用一根草头簪挽起,衣裙是沉郁雅致的蓝。妆扮完毕,贵妃榻上斜倚,执一卷书,闺中久病的模样可谓形神具全。
“愣什么,备茶去。”林纾说着,低低咳了两声,“不是装的,嗓子真疼。”
漠雪一脸嫌弃。难怪小姐身边只有自己和漠华,一天三变,各种惊心动魄,心智意志差一点的,早就承受不住她的幺蛾子,悲愤跳河了。
漠华站在院门口,留意门外动静,听见漠雪生无可恋的脚步声,不忘回头递上眼风,意思是,我懂。
午后,林纾的沧海小筑热闹起来,林幼宁从江南回京,瓷器、丝绸、茶叶,一箱子又一箱子,流水运到林纾的住处。见她病恹恹的,又命仆妇在院子里搭了蔷薇架,以后要每天陪她晒太阳。
熙熙攘攘,直到入夜,二夫人命嬷嬷请了几次,林幼宁才带着丫鬟们,从沧海小筑离开。
漠华立在院子里,听着脚步声沙沙远去,确认四周再无闲杂人等,轻身上了阁楼,将挂在檐下的十盏风灯依次点亮。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隔着数条街道,一间小楼内传出细细箫声,呜咽断续,似乎乐师在谱新曲,一时哽住,难以成调。
漠华听的仔细,按照林纾吩咐的顺序,依次吹熄、点亮风灯,小楼内不时传出箫声应和。如是,又过了一刻钟,命令全部传达出去,她正要将风灯全部吹灭,下楼而去,忽然听到屋脊之上,传出一声极低、极细的呼吸。
她耳力极敏,能靠近一丈而不令她察觉的,绝不是普通飞贼。
莫非小姐的身份被发现了?
她朝远处望去,整个京城华灯初上,盈盈烁烁,似坠了满城明珠。灯光不时明灭,有人掌灯,有人灭灯,毫无规则可言。若不留意,谁也不会察觉到沧海小筑这几盏灯火。
漠华想了想,将之前灭过的一盏风灯取下,擎在火光下察看,眼风却朝屋顶望去。
一块琉璃瓦揭开,一双眸子清湛,安静专注的望着她。
漠华惊惧交加,手一颤,风灯从栏杆滑落,她下意识去捞,收不住身形,整个人从阁楼跌了下去。
琉璃风灯落在青砖地面,哐啷一声脆响。
漠华却毫发无伤。滑落栏杆的瞬间,屋脊上的黑衣人跟着扑下来,化作一只大鸟将她衔住,尔后轻轻放在地上。
似风送落花,聚散不过刹那。
“半夜蛰伏,居心叵测;出手救人,心肠却不坏。”房门洞开,林纾将千机弩递给漠雪,从漠华手中接过一枚令牌。
黑衣人抱住她的刹那,从他身上取下的。
是个男子,漠华补充。
林纾笑了笑,将腰牌递还给她,“大内侍卫。这腰牌很重要,他兴许会回来找你。到时候还给他就是,给皇宫办事的人,不是听命于太后,就是听命于皇帝。不必难为。”
“一个大内侍卫,居然把腰牌丢了?”
“一个大内侍卫,居然把腰牌丢了。”
“一个大内侍卫,居然把腰牌丢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空荡荡的大殿,黑衣人默然而立,两只眼睛低垂,直视地面,唇角勾出不耐烦的弧度。
“大内侍卫是武艺高强的代名词,飞檐走壁横扫千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这一出手就失手,我,也就是朕,严重怀疑你的实力!”
黑衣人的主子,正是大尧皇帝,萧勉。萧勉数落完,又眉飞色舞的问道,“那姑娘是不是很漂亮?”
黑衣人唇角的不耐烦变成腼腆,点点头,“很漂亮,风灯亮起的时候,属下恰好瞧见她的模样,跟仙女下凡似的。”
“林老头的府邸,莫非是他哪个孙女?这身份有点高啊。文臣一般瞧不上武臣,徐家世代为将,出身这一关,你就被刷下来了。要不,过几天,朕找个机会,升你为巡防营指挥使,掌管京畿戍卫,也算门当户对了。少陵,你觉得怎么样?”萧勉一本正经的谋划。
徐少陵摇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而且,她不会说话。”
“这是好事,沉默是金。算了,你还年轻你不懂。”萧勉感慨,虽然论年龄,他比徐少陵还小三岁,说起话却老气横秋。“但是婚姻大事,讲究两情相悦。这样,咱们俩悄悄溜出宫,打听一下这姑娘的背景,是否婚配,有没有心上人。要是她名花待采,你就趁机下手,如何?”
若非他是自己的主上,徐少陵很想冲他翻白眼,“打听这些事,属下一个人就行,皇上为何要一起出宫?”
萧勉不屑,“就你这水平能追到姑娘,拉倒吧!我可是一番好意,为兄弟你的终身大事着想,不是为了溜出宫瞎玩。”
这倒也是,皇帝溜出宫的次数,比向请太后请安还要频繁,不差这一次。
徐少陵默认了,重点是,“皇上命属下追查的那一段箫声,隐约听到,是从北门大街附近传出。若下次箫声再起,属下一定能找到吹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