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郁渊林中,漫天的顽云聚于空中,天黑风高,狂风催促着豆大一般的飞雨狠狠的砸向地面。
北风狂啸着,似是带着定要囫囵吞下整个郁渊林的气势奔涌而来。
今日,必是个流血的日子,不是用妖血彻洗这郁渊林,便是要用那卫国的万千子民之血来布成蜮的饕餮盛宴。
若此刻的你身处于郁渊林中,你会看到这样一副奇异之景。
北风怒号,一群身着木甲之人逆着风、顶着雨向南面奔走了过来。若是在其它四国,最英勇的勇士必是年轻力壮,身披金色铠甲,手拿四寸长刀,头戴红缨之盔英姿飒爽而来。但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卫国的子民,身着的木甲已是这几日里他们所能找到的,最为坚固的树皮所做成的铠甲。仔细看去,这几人也并不都是身强力壮之士,除了一位身高八尺的刽子手,其余老弱病残一应俱全,甚至白衣少年的肩上还坐着一只因为淋了雨而不停发抖的金渐层小猫,而那黑衣少年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六岁的奶娃娃。
无论谁看,这都是要去送死的架势。
但在他们心中,即便是死,今日也必是要斩妖除魔,杀他个同归于尽!
“阿嚏!”煎饼趴在橘芷的肩头颤抖的打了个喷嚏。
“煎饼,我们到了,你是时候时候去和盐老大引蜮过来了。”橘芷话落,盐老大便抓起了煎饼抱在了怀中,煎饼的绿色双瞳在黑暗的林中发着光,它的眼中噙着泪水,原本胖乎乎的身子在雨水的浇打下变得瘦弱了起来,它发着抖可怜巴巴的看着橘芷。
“哥哥,您就别装可怜了,你又不是普通的小猫,谁不知道二叔当年在你身上下了焱咒,虽然这雨打湿了你的毛,可你这身子呀可是一点都不冷哟!”橘芷笑眯眯的用手指点着煎饼的鼻子。
“喵!”煎饼不开心的一头别过去。
“我们走了,大概很快便会回来,流风赵老伯你们带着小翼在射击点做好准备,橘芷二壮,你们在昨日布好的阵型处做好进攻准备。”
“我们…….去去就来。”
“是!”说着,盐老大抱着橘芷一个浮云野鹤便飞入了黑压压的云雾中。
橘芷自从认识二壮以来,似从未在这胖子的脸上见过如此严肃的神情。
“二壮,你怕吗?”
二壮仍旧一脸严肃,好像并没有听到橘芷的话。
“二壮?”橘芷见二壮并未回答,于是又小心的问了一句。
二壮吞了吞口水“啊?嘿嘿,我不怕,反正平时我爹娘总说,我这个傻大个子除了吃饭便是杀人,天生就是来造孽的,我若死了,爹娘就可以拿着我的抚恤金带着弟弟去邻国过好日子,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二壮虽如往常一般插科打诨的回答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橘芷看着此刻的二壮,他心里竟有一丝难过。
橘芷拿起来手中的短剑,飒爽的在二壮面前挥舞着,他嘴角勾起了一丝好看的弧度,清秀的眉眼中写着无比的坚定“胖子,放心吧,有小爷我在!就算是蜮也杀不了你!”
说话间,林中的雨变得更加磅礴,风也更加猖獗了起来。
“这么快便回来了。”橘芷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如此快的速度,想来蜮恨不得立刻就将众人吃干抹净吧。
一阵狂风袭来,它来了。盐老大抱着煎饼飞身跳上了树尖处,此处一片黑压压,橘芷等人只能根据风声的流动来判断蜮的位置。而身处于无光林中的蜮,忽的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也停住了脚步不知该向何处移动是好,他焦虑的挥舞着手臂,口中念念有词着。
“饿~!吃~!”
黑云骤雨中唯有煎饼看得到蜮的位置,可它被蜮的阵势着实吓坏了。眼前的蜮比几日前更为恐怖,它的尖牙因为多日未被人骨所磨,所以变得又尖又利,眼中布满了血丝,不,与其说是血丝,不如说是大片的腥红,黄色的瞳孔附在红色双眼中,仿佛一旦与那样的双眸对视便立刻会被那对尖牙啃食。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们在等着煎饼飞身出去的那一刻,可煎饼发着抖,望着那双眼它不敢动。
盐老大感受到怀中煎饼所发出的剧烈颤抖,可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一旦发出声音蜮便定会向这个方向袭来,随之而来的甚至可能是他口中的沙石,于是他小心的推了推煎饼,可煎饼颤抖的更厉害了。
若再等下去只会将蜮逼急,它定会胡乱的吐着沙石,到时候所有的计划都功亏一篑了。
不行!绝不能等了!盐老大狠命的仰头冲天吼叫,雨水灌进了他的喉咙,他仍旧大声喊着,若不能让煎饼飞身出去,那唯一的办法就只能将蜮引过来了。
“啊!!!!”
果真蜮听到吼叫声后发出了巨大的笑声,它张开了如同饕餮一般的巨口说着“找到你了!吃!”
蜮向盐老大的方向奔跑了过来,巨大的脚掌拍打着泥泞的地面,林间的树都抖动了起来,小翼紧紧的攥着流风的衣襟紧闭着双眼。
煎饼,不能再等了,快啊,橘芷在心里焦急的喊着。
纵使煎饼的头埋在了盐老大的怀里,可这巨大的阴影、奔涌而来的风也逼得它知道,此刻若不正面相对,必死无疑。
只见一只只有双手般大小的金渐层小猫霎时间飞入空中,天上雷电大作,蜮眼中的腥红色,煎饼眼中绿色的光芒,天空中的金色,风声,吼叫声,雷电声。
声声交响,色色交映,这一战,终是开始了!
蜮口中的沙石还未吐出,煎饼眼中绿色的光芒便抢先一步定住了蜮,金色的小猫尖叫了一声“喵!“
二壮和橘芷闻音果断的判断出来蜮所处的方位,二人一个飞身一个奔跑,一个攻其下盘,一个攻其上身,橘芷拿着短刀疯狂的刺着,唯有蜮的眼睛是可以攻击的地方,可黑暗中实在难以寻找,他只能胡乱的依据方位刺着。
“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二壮的声音回荡在郁渊林中,他以气拔山河之势猛的抱住了蜮的双腿,二壮的双眼也充斥着血液,他鼓足了远远高于平日站在砍头台上行刑犯人的勇气举起了蜮,他做到了。
而这一幕唯有煎饼看到了,它定想不到,平日里与自己玩耍的傻大个竟有如此气力。
“啊!“二壮忽的发出一声尖叫,这叫声与之前不同,似是痛的吼叫。
百密总有一疏,众人均低估了蜮的能力,从蜮被定住的地方到它们所布置的陷阱大概十米。
而仅仅到了五米处,煎饼的摄魂术便失去了作用,蜮大笑着,一个抬手便举起了二壮,正欲将二壮撕成两半之迹,煎饼猛的飞身向前,欲再来一次摄魂术。蜮见到绿光闪烁便停住了手,果断的将二壮仍向了地面,可它已经经历了一次摄魂术怎会再中第二次,于是当它看到那绿光飞身而出的那一刻便张开了口吐出了沙石,风雨大作间,煎饼被击倒在地。
”喵喵喵!“煎饼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它只能发出急促的叫声提醒着众人。
一时间不仅众人慌乱了,蜮也慌乱了,他蹲下了身在地面摸索着刚刚丢下的那两个食物究竟落在了哪里。
盐老大的眉间紧促,他知道,此时他必要准确的判断出蜮的方位,不然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他努力的稳定着心跳,那一刻仿佛林中他只听的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与蜮剧烈的呼吸声。
西北方!盐老大一记木牌便飞了出去,正击中了蜮的眼球!
“嗷!”如被火烧灼一般的痛感包裹着自己的眼球,蜮躺在地上捂着左眼打着滚。
煎饼见状虽动弹不了,却努力的叫着“喵喵!”
二壮闻音知道蜮倒在了附近,于是咬紧牙关挣扎着站了起身,一个猛子便向前蜮发声处冲了过去,他猛的抱住了蜮的双脚,他吼叫着,蜮尖叫着。
五米!四米!三米!二米!
再坚持一米!二壮咬着牙,他的双臂早已没了知觉,可他知道,哪怕丢了这双臂也绝不能放手。
到了!就在蜮被拖入到陷阱处时,它五个尖锐的指尖深深的扣进了二壮的上臂中,它不断的的用着力,血肉模糊,二壮眼前一阵金星可他不能停住脚步,好不容易才将蜮拖入这陷阱。二壮一个用力便向陷阱外跑去,他狠狠的咬着自己的牙关,这一跑他上臂上的一大块肉便被撕扯了下来,橘芷闻音,一把稳住了二壮,他终于如之间计划的一般拿起短刀刺向了蜮的眼珠,许是幸运,这一次刺中了盐老大未攻击的另一只眼。
蜮尖叫了起来,他的双足被木桩困着,双眼留着血。
“赵老伯!盐老大!就是现在!“橘芷拼命喊着。
赵老伯将弓弦拉了个满怀,盐老大也做好的发出木牌的准备。
蜮张着大口怒吼着。
就是这个声音的方向,箭牌齐发,二者在空中如之前预想般相遇。盐老大双手交叉用神力努力推动着箭的前进。
“咔嚓!”一阵撕裂的声音竟在陷阱中发出,许是蜮的愤怒已达到了极点,它竟挣脱开了木桩编制的陷阱。他的双足愤怒的踏着地面,山摇地动,众人皆摔在了地面上,林间刮起了似要卷走众人的龙卷风。
橘芷一手稳着二壮,一手捞起了动弹不得的煎饼。
而此刻卫国都城内,天摇地动,百姓们瑟缩在房屋里,难道是天神又发怒了吗?难道是郁渊林中的勇士们互相厮杀激怒了天神?他们猜测着祈祷着。
都城里,一个破旧的茅屋中墙上挂着两把有着点点锈迹的刀,一把用来杀猪,一把用来杀鱼,屋中一个身着罗裙的女子双手合十跪在窗前,她诚恳地祈祷着,祈祷着她那傻儿子定要平安归来。她发誓,若是这孩子能平安回来,她绝不再咒骂他让他去死了,也再不让这孩子为了填补家用,供二儿子读书而去当那耗尽业力的刽子手了。
只要他平安归来。
郁渊林中,龙卷风在蜮的身旁席卷着,流风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小蜮,尽管他整个人如此单薄,但他仍拼命的护着小蜮,绝不让他被狂风卷走。
“找到了!”蜮在林中疯狂的摸索着,终于,它一个捞手便抓到了一个人。
它兴奋的大叫着,高高的举起了这个人。
赵老伯就这样被举到了空中,他紧紧的咬着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他绝不想因为自己而牵连到其他人。因为,其余的人还要为了卫城百姓而奋斗。
“爷爷!!!!”许是血脉相连,小翼察觉到身边的爷爷定是被蜮抓走了,于是他大哭大叫着就要冲蜮奔去。
橘芷闻音,知道赵老伯被抓走了,可他的双手一个稳着二壮,一个抱着煎饼,此时若是松手这两人定是要卷入风中,一个都无法活命。
盐老大闻音便冲了出去,他一个袖刀便刺向了蜮,可蜮刀枪不入,这等攻击根本毫无用处。盐老大围着蜮吼叫着,并不断用利刃击打着蜮,他必须逼得蜮发怒,这样它才会松开双手,放开赵老伯。
果真,蜮被激怒了,它定要吃了这个在空中戏耍它的人,于是它狠狠的将赵老伯砸向地面,盐老大闻音,一个翻身便捞住了赵老伯,可蜮的沙石也飞了过来,盐老大拼命转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朝向地面以此来减小赵老伯所受到的冲击,二人均被沙石击倒动弹不得,好在临在坠落之前,盐老大一个木牌飞向了橘芷,橘芷双手不得闲,于是只能用嘴接住了木牌,他紧紧的咬着木牌,这是唯一能够致胜的武器,可此刻不能发出。因为必要用木牌之力运送箭入蜮之喉,否则空亏一溃。
蜮知道,此刻躺在地上的盐老大和赵老伯都早已是囊中之物了,二者无法动弹不如一会儿再吃,于是他转身走向了橘芷。
盐老大知道,再等下去所有人都必死无疑,再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釜底抽薪,尽力一试了。
“流风拿赵老伯的弓箭!射它!!”
的确,二壮的手臂血肉模糊,盐老大和赵老伯无法动弹,橘芷的双臂又稳着煎饼与二壮,此刻唯一能够射箭之人便只有流风了。
流风的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双手紧紧的抱着小翼,而小翼在刚刚蜮抓走赵老伯之时,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赵老伯身上的弓。
于是,此刻流风的怀里赫然躺着小翼以及那把图腾弓。
“小翼!抓紧我的腿,我要射箭了!”流风知道,他决不能够犹豫,此刻没有时间可以犹豫。
“好!!”小翼大应一声,紧紧的抓住了流风的腿。
流风单薄的身子不断在风中晃动着,可他尽力在稳着。
他左手附箭,右手开弓,他心中想着“流风你可以!你一定要可以!纵使你体内有抑天符,你也定要射出这一箭,因为这是最后的希望!”
“啊!”流风右手用力,可抑天符的力量启是凡人的意志力便能够操控的,一口鲜血顺着流风的口中喷了出来,他重重的砸向了地面。
“流风哥哥!!”小翼大叫着,那口鲜血喷到了他稚嫩的脸庞上,他着实吓到了。
是鲜血的味道,蜮激动了,这个味道才是它所渴望的,于是它调转了方向,向小翼和流风跑了过来,许是因为先前盐老大与橘芷的攻击,它的速度也慢了许多,可即便它再弱,撕碎流风与小翼也是轻而易举。
流风瞪着双眼,他的胸口如被万千利刃不断刺着一般,他的喉咙里充斥着撕裂的鲜血,体内仿佛还有数不清的虫蚁在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蜮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近到,仿佛下一秒小翼和流风便会成为他今日的开胃菜。
赵老伯怒吼着“别动我孙儿!要吃便吃我!“
小翼哭叫着。
橘芷挪动着脚步向蜮的方向飞去,蜮转过头便是一记沙石,双手与口都被占据着的橘芷根本无处可躲,他重重的的挨了一击无法动弹,可他的口中还咬着那枚木牌。
蜮继续向血的方向走着,他一边走一边发出狂妄的笑声。
喊叫声,哭闹声,雷声,雨声。
剧痛中流风的耳边充斥着种种声音。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在临终时挣扎着在床塌上将白玉石交给自己的父王。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身着红衣荒淫无道的鹫贤。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林中遍体鳞伤的朋友们以及卫国都城内万千无助的百姓们。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图腾弓,紧紧的握着,他要救天下苍生!哪怕此刻痛到魂飞魄散!他也绝不低头,即便是将他撕扯成千块万块的抑天符也无法阻止!!
蜮伸出了双手一把捞起了紧紧抱着流风的小翼,它要用这小娃娃先来磨磨久未吃肉的尖牙,然后再一一享受这林间的美食。小翼哭闹着,挣扎着。
“啊!”一声吼叫,不是蜮,不是小翼,而是…….流风!
“橘芷!发牌!我…….要射箭了!”
煎饼闻音,双眼看向蜮的方向,一道绿光笼罩住了蜮,蜮张着血盆大口马上就要将小翼吞食到了口中,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只沾满了鲜血的狼牙箭飞向了蜮的方向,橘芷见状用力的将木牌吐了出去,他默念咒语,木牌贴上了箭!二者合一,飞向了蜮的口中。
霎那间,身上沾满了口水的小翼落向了草丛,狼牙箭先它一步射入了蜮的口中。几乎是箭在进入蜮口中的那一刻,一个庞大的身躯忽的砸向了地面。
林间风雨骤停,浓密的乌云也都消散了。
流风看着湛蓝的天空,他再也撑不住了。
父王,我做到了,流风这样想着。
多日未曾放晴的天空终于守得云开,太阳的光晕一圈又一圈的浮现在了流风的眼前,耳边的世界倏然安静了起来,没有了嘶吼,没有风声,雷鸣声。一切越来越安静,渐渐的,他似乎听到了一阵歌谣声。
“风散云归兮嘞,想家的娃归家嘞~”
这歌声似乎越飘越远,父王,我…….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