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说说这贾府,荣宁两府被查抄当日,府中所有一应男子,不分老少,皆被暂时羁押在了天桥外狱神庙中。
各位,这狱神庙并不是一座普通的庙宇,而是一所关押在审刑犯的监狱。
不过,这狱神庙中,倒是供奉着传说中的舜时代的良臣皋陶。
传说这皋陶乃是中华民族司法之鼻祖。是个最正直无私、廉明公道的断狱官。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这天,无论在押犯人身犯何罪,都可以在这两天去向皋陶拜祭,祈求他能保佑自己逢凶化吉或是沉冤昭雪。即便是知道自己是被判了死罪的犯人,也可以去向狱神祈求一个好的来生。
因贾家两府中上下人等众多,这狱神庙也不太大,便只将府中男丁在押,而所有的女眷均轰入大观园中严加看守。
除了大观园,现两府宅院全部查封,府门上也打了封条。前后门都有兵丁把守,任谁也不许随意出入。
北静王得知贾府抄家的消息已是第二日。
下朝回府的路上,北静王百思不得其解。想那贾家在外的确闹得不像,倒也不至有抄家之罪呀?
偏他今日下朝之后去见皇上,却被告知圣体不适,若没有急事,待过几日再见不迟。
想起才在朝上,皇上怒言道:“哪个也不许与贾府求情,若有明知故犯者,与贾府同罪。”
接着又是探春和亲之事已定。可把个北静王急坏了。
回到府中,见黛玉因孕期反应过大,整日恹恹的不进一点东西,便更不忍就与她说明。又怕黛玉瞧出来,浩轩索性躲进外书房里。
这浩轩正在这里叹气哎声,见门外侍卫高盛进来回禀道:“里面太妃让王爷过去一趟,说有事相商。”浩轩忙忙地来到后面太妃房内。
进了屋,却看见黛玉与紫娟也在那里,一旁的乳母怀里抱着小格格站在太妃身边。
浩轩上前陪笑道:“母妃唤儿子何事?”
又向黛玉道:“怎么玉儿没有去歇息,心里可是好受些了?”说着,又过去逗弄小格格。
只听身后太妃道:“你别跟我装神弄鬼的,我来问你,那贾府这两日可是犯了什么事儿?”
浩轩转过身来,笑道:“倒是没听说,不知母妃从哪里听来?”
太妃叹道:“轩儿,你当母妃是个什么?从前老王爷在的时候我们什么困难没有经过?才我还跟玉儿说呢,即便是抄家杀头之罪,咱们也得撑过去不是?何况这贾府怎么着也到不了那一步?”
浩轩听了心下一惊:难道玉儿已有耳闻,又看了看紫娟,心道:是了,那紫娟的父母兄弟现还在贾府里当差,想来不知是谁来透的信儿也说不定?”
逐面露难色道:“不巧的是,正如母妃所料,贾府前日被查抄了。”
“什么?”太妃与黛玉异口同声问道。
一旁的紫娟更是急道:“我的父母一家子人俱在府中,可是连他们也被抓了去了?”
北静王忙摆手道:“大家都先别急,今日下朝我已派人去打听了,贾府虽然被查抄,但暂时还没有定罪,府中男丁俱关押在厂桥边上的狱神庙中,女眷全部圈在大观园里。
北静王又向太妃道:“今儿下朝儿子便去见皇上,没想道皇上竟然托病不见。我想着,皇上此时拒不见我,必是怕我与那贾府求情。母妃何不进宫一趟,去见一见皇后姨妈,也好打探一下事态的起因?”
北静太妃愁道:“王儿怎么糊涂了,此时皇上不见你,又怎么会让皇后见我呐。”
黛玉一旁秀眉紧蹙,半晌儿,道:“既然判罚还没有下来,不如我们先去狱中探望一下,现已入秋,天渐渐地凉了,拿些棉衣过去,也挡挡秋寒。”说着又叹气道:“这些人总没想过要受这个苦呢!”
浩轩听了颔首道:“就依玉儿所说,只是这事为夫带了人过去就行了,玉儿在家里好好的,别再乱想了。”
又向紫娟道:“你也别哭泣了,快去准备些棉衣和吃的东西来,等一下我便带人去狱中一望。”
紫娟忙拭了泪应了去了。
这狱神庙的前院是狱卒室,后面分东西两个院子。东侧跨院里的七、八间房中,关押着贾府的十几个男主子。
贾赫、贾政、贾珍等均押在北边的几间房内,最南一间里便是宝玉、贾环和贾兰叔侄三人。
而那些家下人却都被关在了西跨院中,因贾家仆人众多,那西跨院几间房中,除去当日不在府中的,竟也押了百十口人等。两天下来,屋内腥臊恶臭连那狱卒送饭都不进来,只往门口一放,任众人抢食。
此时,晚饭时间已过,却没有人过来送饭。
宝玉靠坐在一堆干草之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听着院内此唱彼应地响着秋虫的唧令声。
一阵秋风挟着寒气从牢窗的缝隙向他吹来,宝玉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双手抱住肩膀向墙角边靠去。
一旁的贾兰过来与他挤在一起道:“二叔可是冷了?把我的衣裳脱下来咱们俩一起披着吧。”说着就要脱衣裳。
宝玉忙按住了贾兰的手,缓缓道:“二叔身子不冷的,只是心里冷得紧。”
贾兰气愤道:“这些狱卒太也不像,竟把二叔的衣裳抢去。瞧等我出去了找他算这笔帐呢!”
却原来,才刚一狱卒瞧着宝玉身上穿的是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便不由分说抢了去。嘴里还嘟嚷着:“过不了几天便要被砍头了,还穿如此贵重衣裳,不如与了我拿去当几个钱花花。”
贾兰一旁见了便要上前理论,被那个狱卒一下推了一个跟头,贾兰待要爬起来再扑上去,还是贾环上前死命抱住了,才没有吃亏。
那宝玉被抢了外面的大衣裳,却是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地站在那里。突觉着身上有些冷,便抱了双肩径直向墙角过靠去。
贾兰走过去与宝玉道:“二叔,咱们背靠着背还暖和些。”说着便走过去要与宝玉靠在一起。
宝玉见贾兰走过来,不知是脑子中又在幻觉什么,眼中满是恐惧,向一旁躲去。
贾兰眼中透着疑惑,却也停下了脚步,转回身也靠在一边,合上双目,思念起母亲来。
“贾宝玉!北静王爷来看你来了。”忽听门外有狱卒大声叫着。接着牢门打开,进来一个俊美飘逸的公子,后面跟着狱卒和牢头儿。
来人正是北静王水浩轩。
那狱卒低头哈腰道:“王爷,这里面脏乱得狠,您将就着坐在这里吧。”说着,搬过来一把木椅。
北静王瞧着眼前这几人在那里拱肩缩背的,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理会那狱卒。
贾宝玉乍一见北静王,顿觉眼前一亮,扑上前去便想去握北静王的手,想起什么又忙跪下,脸上带着欣喜之色,问道:“林妹妹来了?妹妹来看我来了?妹妹在哪里?”
北静王听了眉头更是皱得紧了,心中竟有些不自在起来。便沉声道:“王妃现已有孕在身,不能前来探视,便托本王来瞧瞧。怎么样?这些狱卒可曾为难于你?”
不待宝玉答话,侍立在一旁的狱卒忙笑道:“小人哪敢为难贾府的公子,不敢,不敢。”
那贾兰人小胆子却大,见来人气宇不凡,又被称为王爷,便上前跪倒,口中道:“王爷明鉴,我宝二叔的衣裳才刚被这个狱卒抢走,晚饭亦没有送来,还请王爷做主。”
北静王听了,剑眉一挑,嘴里“哦?”了一声,眼光斜向狱卒瞟了一下,还未开言,那狱卒便吓得辩道:“小人哪敢如此做法,休听这小子胡言。”
贾兰怒道:“你胡说,王爷不信可问问我环三叔。”
贾环此时见来了人,又像是要帮助他们的,便也大了胆跟着说道:“兰儿说得句句实言,还请王爷明查。”
北静王冷笑一声,并不看那狱卒,狠声道:“贾府虽被查抄,却并无结案,尔等竟敢如此欺压于人,想是你们手里的这碗饭不想端了?”
言罢北静王的眼里竟泛着冰冷的寒意。
那个抢宝玉衣裳的狱卒忙上前跪下,向北静王爷请罪不止,又命人去把衣裳拿了来,双手给宝玉披上。
北静王道:“今儿的晚饭怎么没送过来,想是现在还没到用晚饭的时辰?”
牢头忙陪笑道:“小人这就去端来。”便要出去。
北静王冷哼一声,挥手让门外的侍卫把带来的几件棉衣和一些饭菜拿了进来,分与宝玉三人。
贾环贾兰倒底年纪还小,又两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端起饭菜便吃了起来。
贾宝玉却是一眼也不望向饭菜,两眼又恢复到先前的呆滞,谁也不理,又向墙边靠去了。
侍卫上前与了他一件棉衣,他便拉了棉衣向上蒙住了头,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北静王瞧他如此,心中也略有不忍,便叹息一声带了侍卫转身离去。狱卒们与牢头忙着向外送去。
待北静王走得远了,宝玉拉掉蒙在头上的棉衣,那曾经面若桃花、目若秋波的脸上爬满了酸楚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