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迎春归省没有两日,孙府便着人来接,迎春的心中很是不自在。但她生来性子懦弱,心里面虽不愿意,嘴上却也不敢说个不字。
想那迎春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她屋里的丫头婆子便都不惧怕她。有一年园子里的下人们设赌局,领头的便都是她房里的婆子媳妇。更加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有一个媳妇因赌输了钱,竟偷拿了她的金凤镙去抵押,这金凤镙贾家三个主子姑娘每人一个,还是贾家大小姐元春刚进宫时,在一次中秋节赐下来的,因东西贵重,一般不出门见客是不用戴的。那媳妇便瞅了这个空。谁知有一日偏出门要用了,那媳妇却还没拿回来,迎春的大丫头司棋和绣橘便与那媳妇吵嚷起来,而迎春却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书,眼皮都不抬一下,象是不关她的事。
待到了上房,因大家见只她没有戴金凤镙,被王夫人问起,她却又不敢说出真相,恐得罪了那媳妇,便含糊地说一时找不到了搪塞了过去。事后大家知道了真相,气得探春把迎春好个数落,并连姐妹们也都跟着摇头叹息。
好在那时贴身大丫头司棋和绣橘对迎春倒还算是忠心,平日里尽可能地把持着屋里的东西不被那起子没脸的下人偷去。绣橘倒也罢了,那司棋素来是个厉害的,那些媳妇婆子倒也也惧她。然而司棋却又因上回抄检大观园被王夫人撵了出去,后便不知所终。到后来也只绣橘和另添的三个丫头随了迎春陪嫁到了孙府。现今迎春嫁到孙府,也是一味地惧怕那孙绍祖。
所以今儿见孙府嬷嬷提前来接,尽管心中极不愿意却不敢在孙府人前现出悲容。
绣橘一旁给她家姑娘悄悄出主意道:“姑娘可想清楚,回去后,想过这样的清静日子再是没有的,何不求了老太太再住几天。”迎春闻言惊恐地向那边的孙嬷嬷瞄了一眼,低声道:“快小声些,被那嬷嬷听到,咱们又有不是。”绣橘跟着叹了一口气,知迎春胆子小,恐怕这些个不省事的嬷嬷回到孙府把话传到孙绍祖的耳朵里,又招来打骂。只好噤了声。叫了小丫头一起收拾了随身衣物,便随迎春到了贾母处请辞。
一时到了上房,丫头打起帘子,迎春主仆进来,见那贾母正歪坐在榻上,榻前侍立着李纨和凤姐。下面两溜椅子分别坐着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和宝钗、探春众姐妹。独黛玉坐在贾母榻前左手边,贾母拉着黛玉的手,呵呵的笑着,正听那王熙凤讲笑话。
一抬眼看见迎春进来,黛玉、探春都站了起来。迎春上前含着眼泪向贾母请辞。
王熙凤见状赶忙上前笑道:“不是说晚些再回去吗?怎么刚过晌午便过来了?”迎春陪笑道:“他说家里事忙,让早些回去,我特来跟老太太辞行的。”说完怕贾母看见眼中的泪水忙忙地低下头去。
听她这样说,众姐妹都赶紧走过来话别,都知她回去又要受苦,却无可奈何,大家都有些依依不舍。
宝钗一旁关心地问:“要带的东西都打点好了?”迎春点点头。探春一旁噘嘴气道:“怎么二姐姐又要提前回去,敢那孙府是个香饽饽不成?”迎春含泪小声叹道:“再住几日还不是终要回到那个火坑去,早几天晚几日又有什么区别呢?”黛玉一旁听了,不禁眼圈儿也红了,遂上前拉着迎春的手道:“二姐姐,你回去一定要保重身体,切不可作践自己。过几天,再让老太太去接你。”迎春点头答应着。
那边贾母招手让迎春到自己面前来,命她在身边坐下。
贾母因迎春嫁给孙绍祖本不十分愿意,听说那孙绍祖年近三十,脾气暴躁,前一任妻子便是不堪他的虐待而亡。怎奈贾赦一意孤行,说那只是别人的妄加猜测而已,并不十分在意。而邢夫人本是贾赦的填房,贾琏、迎春皆非她所生。贾琏是贾赦已亡故的正室所出,迎春的亲生母亲只是贾赦的一个姨娘,也在迎春很小的时候得病故去了。邢夫人自己并没有生得一男半女,平日里除了想尽办法敛取钱财和敷衍贾赦,更别无所盼。所以对那迎春不过是面上的情儿,心中并无其他。
因贾赦是迎春的嫡亲父亲,儿女的亲事自应由父母做主,所以贾母虽心中不舍却也没有办法。
贾母想到这里,不禁心中难过,便对迎春说道:“迎丫头,这一回去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两夫妻好好的过日子,现下小两口吵吵闹闹的,过些个日子时间长了,你俩夫妻相互摸透了脾性也就好了。”迎春含泪应了。贾母说完又对侍立在一旁的绣橘说:“你们姑娘有时性子软些,你也提点着点儿,总别让你姑娘受了屈。”绣橘想起那孙绍祖的淫威,心下不禁一凛,却又无法实说,只得含泪答道:“老太太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姑娘的。”
这时,那王熙凤怕孙府的家人看到迎春的样子回去学舌,又让迎春受苦。遂赶忙走过来笑道:“老太太快别这个样子了,二姑娘过几天就又回来看您老人家了,人家孙府的人等着呢,赶紧让妹妹回去是正经。”贾母会意过来也笑道:“是了是了,可是我真老糊涂了。”又对在坐的薛姨妈说道:“姨太太可别笑话我,这些个孙女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原一会儿也离不了,这一出嫁,我还真舍不得呢!”薛姨妈也笑道:“老太太最是心疼孙子孙女,阖府上下都是知道的。”那孙府的家人孙嬷嬷逐在一旁也半低着头跟着笑道:“是的,我们奶奶生得好,性格好。我们家老爷也十分的疼顾奶奶的。”说着抬眼撇了迎春一下,眼中却是流露出一点子轻蔑来,正好被那熙凤看到。逐收起笑容,走到那孙嬷嬷面前正色道:“即是你这么说,那我也有话嘱咐你。我们二姑娘向来没有什么脾气,又是新妇,难免脸皮子薄,有个什么事儿想不到的你们可别欺她,平日里也多帮衬些。我们贾府是亏待不了你们的。”说完眼光凌厉地看向她。孙嬷嬷心下一凛赶紧陪笑接道:“放心吧二奶奶,按说我们是做下人的,主子面前哪有我们说话的份儿,只让我们奶奶别多谦奴才话多才是。”熙凤看她说话便知是个不省事的,便也不再说什么。转头笑对贾母说:“老祖宗,人家孙姑爷都等急了,您快放二妹妹回去吧。”一旁的迎春听了凤姐打趣立刻羞红了脸。
只听门外一声:“二姐姐,你这就走吗?”门帘一掀,见那惜春气喘吁吁地赶来,小丫头子彩屏跟在后面口中叫道:“姑娘慢些,仔细磕绊着。”惜春上前拉着迎春的手,含泪道:“二姐姐,你可要多保重。”在坐的王夫人、黛玉、探春听了也都拿着帕子试泪。
原来迎春在孙府受虐的事儿只瞒了贾母并不知晓,王夫人嘱咐大家不要告诉老太太,恐老太太年岁大了,知道了心里难过。还特嘱咐了宝玉,不要在老太太前面露口风。众人想的是,横竖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她们小夫妻也就慢慢地好了。
那贾母见众人这样,便道:“好啦,又不是见不着了,咱们送送迎丫头吧。”又对迎春道:“收拾好了就走吧,过几日再着人去接你。”说着便起身,一旁黛玉和凤姐搀扶了,与众人一起送至二门,片刻时间,迎春告别了贾母、邢王二夫人、薛姨妈还有众姐妹,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出了大门,坐上马车回了孙府。
暂且不说那贾迎春回去之后,自是又像跳进了火坑一样,日日受那粗俗之人的凌虐,只因其秉性柔弱,而父亲贾赦又因在之前向孙绍祖拆借过五千两银子,至今没还。想自己的女儿嫁过去给他当填房也就罢了,竟没有要归还的意思。这更加让迎春在家中的地位连那有点头脸的丫头都不如。每天的日子是过得战战惊惊,度日如年。此是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