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天越发的冷了。老丘城地处华北平原腹地，中原之东，是典型的温带季风气候。冬天虽然不至于像东北和西北那样，动辄零下几十度，但是对于不怎么耐寒的木恪来讲，还是有够受，况且他还得骑着自行车。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随着对各项业务的进一步熟悉，木恪已经完全接管了第七区的所有业务，以前还时不时的需要师傅过来帮忙排下”雷“，现在不用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木恪每天要去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多，靠走路肯定更加不现实，只能骑车，即使冻手、冻耳朵。
电动车的话虽然他现在也买得起了，但是总觉得把钱花在这上边着实亏的慌，辛苦挣钱的成就感一下就没了，完蛋。况且电动车的速度更快，冬天骑上去更冷，还不如骑自行车呢，蹬久了还能暖暖身。这么一想，还是完蛋。
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木恪谁也没告诉——他想在过年的时候，给家人添置点东西。太贵的不用想，但是给老木和妈，一人买一件不错的棉衣还是够的，再给老木买双出门穿的皮鞋，给妈买双暖和结实的运动棉鞋。
至于木晴，就给她买件好看的羽绒服吧，木恪记得商若水和黄婷婷每人好像都有那么几款大小、长短不一的羽绒服，上身的效果确实不错。不是说女生得富养嘛，今年高低也给她整那么一身，第一件就买长款的吧。
今儿早上风并不大，气温也不像前几天那么低，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木恪保持了他六点前出门的习惯，推着车子出了院子后，就直接往公司赶。
没想到的是，刚出街口天气就给他上了一课，刚才风不大全是因为他还没出”美彦家苑“的缘故，在闭塞的小巷子里对天气的感知还不太敏感。现在到了大街上，风还是嗖嗖的，冻死个人。
车子没骑出多远木恪的双手就被冻僵了，他打定主意，一会儿出来跑业务的时候，一定要找家劳保店买双棉手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手一旦真的被冻裂就得不偿失了。虽然在外边跑的时间久了，戴不戴手套都一样冷，但是毕竟有胜于无。
在红绿灯路口，木恪碰上了红灯，这是个较大的路口，红灯有九十秒呐。这时候他就趁机把骑车冻僵的双手，放在大腿上揉搓。几下过后发现效果不太明显，就又把双手放在一块，做洗手状互搓，不一会儿果然暖和了些，手也不那么僵了。于是乘胜追击往相互捂着的手心哈了口气，更暖和了。
奇怪的是，在刚才骑车的过程中，木恪早在到达路口之前就已经觉察出双手被冻僵了，但是就是没有停下车来先揉搓一下，暖和暖和的意识，仿佛被潜意识中的什么控制着似的。
直到到了路口，红灯亮起，仿佛才有了停下来的理由、才符合潜意识中无形的条件，才可以去揉搓一下双手。木恪感觉挺有意思，并没有别的什么控制自己的意识啊？
抬起头，周围的人们给了木恪启示。这个点儿出门的一般都是去上班的，逛商场可不用起这么早，况且商场也还没开门不是？周围许多骑自行车的、电动车的，许多人都在这时候以各自的方式揉搓着双手，给自己手上增加热量。
是大家真的就没时间在别处停下来暖和一下吗？是真的时间都这么赶吗？不是的，只是一心想做成某事的人一般是不会因为外力停下脚步的。除非是不可抗力，比如说红灯亮了，这时候才是他们暂时停下休整的时候。否则，很可能到了目的地，他们才会去搓搓手，吹吹气。
反正是瞎琢磨的，木恪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但是他确实为自己已经是这帮劳动者、奔波者中的一员，感到有些骄傲：我们都是凭自己的努力，成为了或逐渐成为了，可以被人依靠的人。
绿灯放行，木恪停止瞎想，就准备骑车迅速通过路口。这时，变故突生。
一个年轻人骑着辆明显改装过的电动车，飞速地从侧面闯红灯而来，嘴里不停地说着：“咦！咦！咦！都看着点儿啊！”
一位正在通过绿灯的大爷看不过眼，忍不住说了句：“你闯红灯了，你‘咦’什么？”
别说，大爷虽然看着年纪大了些，但是声音依然够洪亮，不仅正在通过绿灯的人们听见了，刚把红灯闯过去的年轻人明显也听到了。
刹车，把车在路边停稳，年轻人没怎么思索回头就来了句：“你多厉害呀？”
“你多厉害呀？”一个反问句，短短的五个字，却把大爷气的够呛，站在原地直哆嗦。
年轻人看大爷这样子，以为他是想碰瓷儿，赶紧又说道：“你可别是要讹我啊，这么多人都看着，我可是离你八丈远呐！”
其他许多人也是不明所以，不就是一句话吗？大爷不至于吧？虽说这个年轻人肯定不是啥好货，但大爷反应也过激了点儿吧？难道真的是想碰瓷？
大爷自己给自己抚了一下胸口才刚平静下来点儿，听年轻人说自己是不是想讹他，大爷再也忍不住怒气呵道：“我讹你姥姥！”
年轻人看大爷好像没啥大事儿，有事儿的人中气不可能这么足，本来想骑车溜走的他却不知从哪儿来了脾气，下车道：“老东西嘴欠是吧？你多厉害呀？”同样的话又来了一句，还是反问句。
木恪突然知道了大爷为什么这么生气了，年轻人闯红灯的行为本身，可恶归可恶，但并不“坏”。这个“坏”指且单指人性上的“坏”。如果只是闯红灯，那还上升不到道德层面，他最多只是个不遵守规则的坏小子罢了。
他坏就坏在那句“你多厉害呀？”做错事的他，被人指出来之后，下意识的既不是灰头土脸的溜之大吉，更不是主动认错，而是停下来，理直气壮地反问一句：“你多厉害呀？”
看，用一个反问句，瞬间将攻守之势逆转，瞬间偷梁换柱，变换事情的话题、主题。此时大爷反而成了被质问的那个，需要回答他的问题，自己到底，有多厉害？
这，也算是“生存智慧”吗？
木恪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前几天刚看到的一段视频：
一个初中生样子的孩子站在路边，戴着耳机专心致志的听着歌，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是没一会儿，孩子把一只脚放在了斑马线上，另一只脚还在路边的条石上，但显然没有要马上过马路的意思。
一辆车过来了，看到路边有人，一只脚都站在斑马线上了，就停下来礼让行人。但左等右等，不见那孩子有动静，司机忍不住放下车窗道：“我说那小孩儿，你过不过呀？”
那孩子因为带着耳机，没听到司机的话。司机又叫了两声见那孩子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忍不住骤然提高声音道：“那小孩儿！你过不过马路？”
孩子终于听到了，放下耳机时还有点儿疑惑，看向司机道：“怎么了？”
司机：“我问你过不过马路？！”
小孩儿：“现在不过。”
司机：“那你回去路边站好，别站路上！”
孩子：“我没站路上啊？”
司机更生气了，吼道：“你一只脚站在马路沿儿上，一只脚放在斑马线上，我车一来就看到你这样，可不得停下礼让行人？你过就迅速通过，不过就回去站好，一只脚放斑马线上算怎么回事？如果我不礼让你，三分两百块就没了，你说怪谁？”
事情还没说完，男孩的一个女性亲戚正好路过，四十多岁，看到孩子貌似吃了亏，被陌生人训哭了都快，不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只管劈头盖脸地训斥司机道：“你一个大男人跟小孩子较什么劲儿？开车可不就是得礼让行人？瞅把你给能的！你开车你厉害呀？”
说着话，女人把孩子推向车前：“撞！让他撞！敢撞一个试试？今天不走了，开个破车不是你了！”
视频的后续木恪不知道，也没兴趣去搜索什么后续，但是今天他发现了两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两句话——“你多厉害呀？”、“你开车你厉害呀？”
诚然，不管是老大爷，还是视频中开车的男人，他俩说话的语气都算不得好，但是理直气壮地问出上述问题的年轻人和女人，用心是不是更险恶了些呢？
他们杀-人不见血，苛求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同时，还要竭尽全力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或者更直观地说，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我错不错的先不提，抛出来个反问句给你先！
古人总结的，精辟呀！
只是这样的“生存智慧”，让木恪也是越想越觉得不爽。看年轻人走向了大爷，木恪也从自己的自行车上下来了，把车在路边放好后，木恪同样走向了大爷。
木恪打定主意，只要这小子敢冲大爷动手，自己就干他丫的！不过那小子走到一半，就立刻老鼠见猫似的退回去了，然后飞速骑上车，溜了。
木恪不明所以，自己身上也没有传说中的“王霸”之气啊？回头一看，了然，除了自己，还有三五个大汉也走近了老人，眼神不善地盯着那年轻人。
木恪笑了，发自内心的，好像越来越喜欢老丘了呢。一个城市最能留住人的，也只能是人了。
没有什么后续故事，年轻人一溜，大家也就散了，大爷冲大家微笑示意过后，也快速过了马路。并没有像小说或者电影里写的、演的那样，主动把他漂亮的孙女儿介绍给木恪。
木恪当然也没奢求这个，这只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重新骑上车，上班去。
木恪没注意到的是，在刚才通过绿灯的人群中，一双明亮的眼睛始终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睛的主人虽然穿着很普通的工作服，却也遮掩不住她丰韵娉婷的身材和清丽无双的脸蛋。
如果她开口的话，木恪一定会有印象，因为那声音，又软又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