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秀美的楼阁之中,一扇窗户对着山川瀑布大开。
温玉容坐在如意云纹的木凳上,洁白的贝齿咬着香檀木梳,乌黑如瀑的发丝从左手指尖穿过,右手缠着一根系带的海棠色细缎,她比划着系了系,发丝从光滑的丝带中滑落,如此几番,终于让她有些丧气起来,放下缠在一起的乌发,让它们自然垂落下来。
“一时兴起想要自己梳一次发髻,没想到这样困难。”
温玉容往左边挪了挪位置,让一只站在身后的纹绣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重新梳理发丝。
纹绣听到她的话,只是无声地笑了笑,为小姐这偶尔的孩子气泛起一丝慈爱的心绪。
“纹绣,有时候觉得你真像我的姐姐。”温玉容从镜中看到她温柔的神情,不由地说,“可惜我并没有真正的姐姐,不知道拥有一个姐姐是什么样的感觉。”
“小姐是家族之中的长女,府中的弟弟妹妹们都是那样信赖小姐您,如果有一个姐姐,应该也会是这样的感觉吧。”纹绣静心为她梳着光亮乌黑的发丝,梳齿一遍遍划过。
“让人觉得安心?”
“嗯。”纹绣轻轻点头。
“纹绣你也有姐姐么?”
温玉容有时会问起纹绣的家人,并不强迫要求她回答。于是每当这个时候,经常会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纹绣想要回答的时候,就会安安静静地说起,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就会轻柔地笑笑。
“是啊!”纹绣谈起这个问题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我有过两个姐姐,大姐姐比我大八岁,二姐大我三岁,我离家的时候大姐姐已经出嫁了。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小时候常常会觉得她就像是我的母亲,除了没有生育我,其他的一切都是大姐姐教会我的。”
“想必也是一位很温柔的姐姐了。”温玉容不自觉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容,“那你的二姐姐呢?”
纹绣的语气依旧平淡:“和我一样,被父亲发卖了,但二姐没有我这么幸运,碰到小姐这样好的主子。卖出去的第二年,她得了大病,那年冬天她就死了。”
温玉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真可惜啊!”
纹绣只是摇摇头,轻声说:“小姐不要为此难过,这对我们这样的平民来说是常有的事,家中的吃食都要紧着哥哥和弟弟,然后是父亲,最后才是我们这群女孩儿,能够活到十五岁,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不是卖给老爷们,就是卖给那些鳏夫们,少有能活到老死的。”
“听了让人心酸。”
“能够活下来,本就不是件易事,奴婢现在已经很满足了。”纹绣给小姐挽上发髻,用孔雀玳瑁簪子在脑后固定。
“若是今后遇上什么中意的人,可以告诉给我知晓,纵然是这样活下来,往后也会有幸福的生活吧!”
虽然就这样说出口,也明知道纹绣会有离开自己的那一天,但真正想到她要离开,依旧会有些不舍。
常常会觉得她像是一个年长的大姐姐,站在身边的时候,会让人不自觉地安心下来。
“奴婢现在已经很幸福了。”纹绣将小姐的发髻梳理好,又在最侧方插上一支攒花勾云纹凤衔珍珠步摇,左右看了看,才问,“小姐,觉得怎么样?”
温玉容用手抚过鬓发,微微笑着。
“你的手艺,我一向是很满意的,从没有不合我心意的时候。”
“也不知小姐今后会成为谁的妻子,奴婢常常听人说,这世上温柔的夫君会为自己的妻子描眉梳发,不知道小姐将来的郎君是否也是这样的人呢?”
纹绣想到小姐的将来,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
“那样长久的未来,我从未想过。”
温玉容似乎已经不再奢望那样夫妇之间琴瑟和鸣的景象,或者说前世的一切已经令她对于自己的姻缘感到失望,她轻轻转移了话题。
“昨日与郦师大人谈论药理聊到很晚,郦师大人现在可起了?”
窗边的风铃泠泠作响,声音清亮好听。
郦师大人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已经在楼台之上赏景许久了,等着某位姑娘陪我一起下棋呢!”
“郦师大人原来有爱听人墙角的习惯么?”
温玉容故意打趣了他一番,心中并没有太多的诧异,只有淡淡的平静。
如今的生活,若是等到一切事情了结之后还能如此,也是美事一桩。
“哎呀!玉容姑娘真是怪会伤人心的,分明是我一早来此赏景,你方才起来,说得却好似是我刻意一般。”
郦元信嗓音优雅,含着说不出的悠闲与恬淡。
“那算我迟了。”
温玉容推开门扉,坐在一张棋桌之前淡然饮茶的郦元信就这样映入她的眼中,好像是从久远之前便已经如此,一推开门扉,便能看见他的身影。
“我可不要习惯这样的日子才好。”温玉容笑着坐到棋桌对面,接过郦元信递过来的茶水。
“为什么?”
“若是习惯了,等到郦师大人离开的时候,不是会感到很寂寞么?”温玉容理所当然地说。
郦元信为她的直接怔了一怔,莞尔一笑:“玉容姑娘平日里不是打趣我,就是逗我玩儿,如今乍然听到这样动听的话,真叫人受宠若惊,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都忍不住想要以身相许了!”
“呀!这话儿听着像是埋怨我平日里待郦师大人不够温柔了。”
“现在的样子就很好。”
“我也是这样想。”温玉容低下头看着棋盘,“郦师大人想要我陪你下棋么?先说好,小女子棋力不佳,只怕不会是郦师大人的对手。”
“已经很多年没有找到陪我下棋的人了,现在你是第一个,有了真心想要相待的人,其他的便不再那么重要了。”
“这番话说起来倒显得孤高清冷。”
“从前也有过很多了不起的棋手请我对弈,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郦元信只是淡淡地挑眉,落下一枚棋子。
“唔——”温玉容若有所思,“这下子确实是无比孤高,我总算是相信郦师大人其实是个淡漠疏离的隐士的传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