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容将黑子放回棋盒中,按了按眼睛。
“这一大早的,小姐怎么有兴致一个人下棋?”纹绣缓步走进来,跪坐在温玉容身边,“不如叫蕴延少爷过来陪您一起下棋?”
“我是个臭棋篓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纹绣你最近约莫是跟小雀学坏了,都会来调侃我,给我出坏主意了!”温玉容将棋盘之上的残局拨开,捻着棋子点了点,“以前祖父教我下棋,说我很有天分,我以为自己的棋艺还是很不错的,后来跟蕴延下了一局,才知道原来天资过人也是有着优劣之分。”
“蕴延少爷跟家主对弈,让了三子都赢了家主二目半,小姐跟蕴延少爷相比自是不如,但是比起其他人,已是远远超出了。”纹绣笑着,“小姐,方才我听了消息,昨夜里兰小姐果真跟余燕置了气,只是今儿一大早这闷气便消了。”
“常有的事。”温玉容倚在罗汉榻上,“我这个妹妹是很聪明的,也耐得住性子,就是凡事忍不住多想,总要想到最坏的地步,昨儿她等了两个时辰,自然什么坏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余燕是她的人,她从不在外人面前发脾气,自然要跟自己最任性的人发发火气。一个晚上足够她将一切想得透彻了,她理智上明白余燕是不会背叛她的。”
“是,兰小姐一大早便将余燕叫到跟前,将自己的燕窝粥赏给了余燕,还问昨日自己是否踢痛了她,要给她放一日假。”
“不要紧,这我早就想到了。”温玉容并未因此而有丝毫不虞之色。
“还有,昨日家主给家塾新请了一位先生,颇有学识,今儿有洗尘宴,引得表小姐也过来了。”
“汪幼琳?”温玉容皱了皱眉,“她又来了?”
“是啊,方才见着表小姐跟兰小姐在一处说着话呢!我料想着大约再有一会儿就要过来找您了。”
说曹操曹操到,纹绣刚提到这两个人没多久,青莺就进来禀报,说兰小姐和表小姐前来探望。
温玉容让她二人在院中花厅等了片刻。
还没走近,便听得徐惜兰与汪幼琳细细说笑声,看上去很是开怀喜悦。
“两位妹妹近日是看了什么有趣的话本,如此开怀?不如也说给姐姐听听?”
温玉容在暗处看了两人一阵,缓缓走出,含着浅笑的面容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两人笑声一顿,一齐给玉容行了礼。
“表姐,看你气色这样好,我前一段日子听说你病重,还以为你不会出来见我了呢!”汪幼琳主动开口。
温玉容面上笑意不变,“妹妹来看我,我怎么会不见呢?”
“幼琳。”徐惜兰悄悄扯了她的袖子一把,示意她不要随口胡说,“姐姐最近身子愈发好了,我们该欢喜才是啊!”
汪幼琳暗自撇了撇嘴,随后扬起一丝假笑来,“我在家也为表姐你祈福呢!表姐身体好了起来,我总算是安心不少了。”
“多谢表妹挂心。”
温玉容不在乎汪幼琳心里头怎么想,她只不过是徐惜兰手里的一枚棋子,随着她的摆布指哪儿打哪儿,不值一提。
“表姐,今儿外祖父请了位新先生来家塾,说是极有学识,晚宴上家中小辈都需出席,表姐可去?”汪幼琳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怂恿着说。
“若是祖父让我去,玉容怎敢拒绝?”
徐惜兰眸光微暗,没接这句话,反倒是汪幼琳急急说:“外祖父自然是愿意让表姐去的!”说完看向徐惜兰,满脸的不怀好意,冲她使眼色,“兰妹妹,你说是吧?”
徐惜兰只是笑。
“若是如此,玉容又有何可惧,不如一起去吧?”
三人踏过长桥,转过花汀,步入水阁之时,筵席已经开了十几桌,丝竹管弦,声声雅乐,觥筹交错之间满是喜悦。
依次列坐之间,既有族內子弟,也有前来鄢陵求学的学子,更有温家家塾的学生,多半都是熟悉面孔。
骤然闯入的三人如误入飞鹤群宴的鸦鸟,格格不入,一照面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为首者吸引的目光最多。
“她怎么会来?”见到温玉容的一刹那,三房大夫人姜氏脸色一变。
欢声凝滞,笑语停息。
有的人认识她,于是只默然落座,一语不发,免得给主家难看。有的人不认识她,便悄然同身边人耳语,窸窣打听。
水阁之中卷起无声暗涌,一切的非议与鄙夷都环绕在立于最前方的女子身上。
位于高位的温伯康注意到长孙女的到来,面色微变,微微侧身问旁边小厮:“不是说不要同大小姐提起这件事吗?县主之事未定,难免遭人冷眼。”
“这……主子,小的们没敢同大小姐说啊!”
温伯康的目光扫过温玉容身后的徐惜兰与汪幼琳,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温世伯,这位姑娘是?”
与温伯康对坐的中年男子轻抚长须,目光落到玉容身上。
瞧这女子模样甚为高华出众,可是竟在温家宴上贸然闯入,如此无礼。
堂堂鄢陵大族,怎会出现这般女子?
“这……”温伯康一声叹息,“实不相瞒,韩贤侄,这是我家长孙女,近日病了一场,身子一直不太好。”
“长孙女?”
韩生德重复一遍,先时没能立即想起来,可仔细想了想,这不就是传闻中那个不知羞耻痴缠宋家公子,而后因妒毒杀嘉宁县主的温玉容吗?
这般晦气名声,实在是叫人不能不知。
韩生德眼底划过一丝鄙夷,但碍于温伯康面子,没有立即发作,只是皱眉挥挥手,“我韩某门下,绝不收此等无耻无德之人,让她离开吧!”
温伯康面色沉了沉。
“世伯,这位……可还在温家家塾,是否已被除名?”
“韩贤侄,她如今常在房中思过,已一个月未去家塾,无碍的。”温伯康被韩生德之语刺得面色难看,但他也晓得此人生性高傲,只好一边打圆场,一边悄声叫人带玉容下去。
“那不就是说此女姓名依旧挂在温家家塾?”
温伯康本意劝慰转圜,熟料韩生德丝毫不给温伯康脸面,言语愈发过分,“我素闻温家家风严厉,教导子女向来严苛,一向要求后辈为人行事正直诚恳,人人皆道温家子女傲骨嶙峋,如今看来也不尽然!没想到温家家主竟如此徇私偏袒这等伤风败俗、恶毒下作之人!”
“你……”
温伯康素来风骨凌然,多年来以身作则未曾有过一丝损心之举,更自认无愧于天地,年过半旬第一次被人如此指责,气得面色发白。
“祖父!”
温玉容心底一颤,眼见着祖父浑身冒汗,面白如纸,连忙上前,却被三婶姜氏挡住前路。
“容姐儿,你还是回去吧,你在这里只会丢我们温家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