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拆迁办的电话时正在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里虽然开着暖气,但我手背的肌肤还是微微生凉。我的小腹没有任何知觉,难以觉察那里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我考虑了一夜,反复咀嚼萧励沣的表情和语气,我知道他已经对我绝望并完全放下了。纠纠缠缠这七年,我回忆最初的相遇,相识,然后结婚争吵……历历往事如同胶片电影,灰白的画面不断在脑中重演。
一旦错过,就失去所有!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我轻轻的笑了笑。这个孩子还是不要留下来了,既然萧励沣都亲口让我拿掉他了……我的心在空荡荡的胸腔跳动,仿佛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我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起,“喂?”陌生的号码让我有些心不在焉。
“是刘珩小姐吗?”对方的声音陌生而礼貌,“这里是拆迁办,关于城北旧马场已经圈入政府的新城规划中,您能不能过来谈谈具体的拆迁细节?”
城北马场?爸爸摔下马后,早已变卖了。我过去的家早已不复存在!怎么还有城北马场?“对不起,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握着电话,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在喊:“刘珩,你可以进来了!”
“您自己是城北马场的产权所有人啊,土地房屋都是你的。所以,具体的赔偿细节需要你过来谈一谈。”
挂完电话,我有些失神。“刘小姐,请你抓紧时间,后面还有人在排队呢。”护士探出头来不停的催促。
“今天我不做了。”我站起来,逃一样的离开了医院。
外头的空气很污浊,我站在这个已经被工业污染得灰蒙蒙的城市街头感到无比无望。我顺手打了车去城北,自从上次醉酒去过马场,至今都没有再去。
这是十几年来,头一次在这样明亮的光线里站在自己家的门口。门,依然是那扇斑驳的红漆门。一定有人修葺过,我还没来得及四处看看,门已经开了。
“你是……刘……小珩啊!”
我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握住,我认了半天才认出我小时候的邻居汪姨。
“汪姨……你,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汪姨拉着我的手进了大门,这里绿茵一片,没有一根枯草。虽然马场里没有马匹,但一切还是老样子。马厩的门也是重新漆过,还有我们的房子。
“你看看,我十年前下岗。正好萧先生请人打理马场,我也可以有份工作。一切还是老样子啊!”汪姨推开门,餐桌、沙发、窗台旁的小书桌……还有楼梯下面的钢琴……一股热浪刺得我眼睛疼痛。
“十年?十年前他就把这里买下来了?”我问。
“不是。”汪姨笑着说,“你爸爸出事后,这地就被卖了。后来萧先生回来,千方百计再出高价买回来的。”汪姨拉着我的手,“萧先生真是好人,他说他和你爸爸的感情很好。一定要用尽方法保留这个马场,有一天等你爸爸痊愈归来!”
原来是这样!如果这些年,我有勇气回来看看……或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也真是的,我就是联系不到你!多么希望你能回来看看啊!”汪姨说。“萧先生经常回来,有时候就住在这里。”
“他……萧励沣还回来住?”
“是啊,这几年他每年总要回来看看的。就住二楼……”
楼梯是被重新整修过的,多了一个栏杆。踩上去的时候再也没有从前“子嘎子嘎”的声音了。
南边的卧室是我的,那个海藻绿的床依然在那里。上面铺着干干净净的白色床单。
“萧先生也奇怪,总是睡这张一米三的小床。你爸爸房里的大床不睡……”汪姨摇头微笑。
我慢慢的走到窗边,书桌上还有一本《爱丽丝梦游仙境记》的漫画本。是的,当年我正在看这本书。一切彷如隔世,原来什么都还在。
我轻轻的翻开扉页,心却紧紧的收缩起来。上面的字力透纸背,刘珩:等你回来!2001年春……再熟悉不过的字体了。2001年……那是我们结婚的第二年了。春天……对了,那次我至今记忆犹新。大年初一和萧励沣吵了一架,原因是他大清早莫名其妙冲我发火。然后,他拂袖而去,过了两个月才又回来找我。原来他在这里……
“小珩?你哭什么呀!?”汪姨慌了,拉着我的手,“萧先生真是好人。你也不用太感动了,回头找到人家好好谢谢!不过,这里终究是要拆了。”
从马场出来,我直接打车到了蘅园。我知道,他是再不愿见我了,我站在香樟树林荫道的路口,遥遥望着路的尽头。春风里都是花香,我靠在树旁呆呆的望着远处。我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来这里,但一切都不受控制。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双腿有些麻木。从蘅园开来的一辆白色轿车在我身边停下来。
“刘珩?”余暮寒从车上下来,她看了看我,“你过来找励沣?”
我冲她笑着摇头。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不好看!”余暮寒看了我一眼,“你……你还是算了吧。”
“我明白。我没想干什么。”我平静的说,唇边扬起一个淡淡的笑。
“他刚刚向我求婚了。”余暮寒扬起下颚,“这是他第二次向我求婚。”她轻轻绽开笑容,美得如同阳春梨蕊。“这次,我答应了。”
我的脚开始痛了,关节处因为久站有些麻木。好像有几千只蚂蚁在上面爬,说不出的难受。
“恭喜。我先走了!”我没有看她,转身离开。
我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久,天已经黑了。我看见前方不远处挂着“羊肉店”招牌的小店。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刘珩?”周大嫂正好在店里,“真是巧,今天是最后一天开门做生意了。算你有口福!”
“要关了吗?为什么?”我坐下问。
“傻瓜,春天快过去了呀!哪有人夏天吃羊肉的呢?”周大嫂说,“秋天再开喽。我正好歇歇!”
周大嫂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才说:“前天晚上,萧先生过来喝汤的。”她的眼圈泛起一层红色,“这么强的人,失明了。打击应该很大。”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还不错,很坚强。还不停的和我说笑!有时候老天爷真的不公平,这么好的人,却偏偏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嘴里有一口羊汤,却怎么样也咽不下去。
“刘珩,你和萧先生真的应该在一起。”
“是他不要我了。”我好不容易咽下去,抬头对着周大嫂笑。
周大嫂似乎理解了,对我笑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别难过!你这么漂亮,还愁找不到男人?”
我摇摇头,笑着说,“我等他。”
周大嫂看着我,微微动容。大概是我决绝的语气和表情使她动容。
“我这辈子,余下来的日子都是用来等他的。别的什么都不想了。”我笑着说,“他给了我五千万!五千万,天天喝鱼翅都可以喝几百年了!我真可以什么都不干了呢!……我唯一可做的就是等他了。你说……我还有什么事情可干呢?”
“刘珩,你没事吧?”周大嫂皱起眉头担忧的说。
我摆摆手,“没事,我好得很!原来以为什么都没希望了。现在想想,我还能做这件事。这件事对我太重要了!就是等他。他知道也行,不知道就更好!因为他也是在我懵懂无知的情况下等了我那么多年。”我低头凝视手指上的指环,那是“时间之沙”,我们的结婚戒指。现在我把它郑重其事的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