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凌晨起飞,周欣妍坐在靠窗的位置向下看,若大的S市只成了一道雾光线。这次离开,她决定不再回来了,说赌气也好,说逃避也罢,总之,她不想再见到他了。
他叫施铮,周欣妍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他,在叔叔的生日宴会上,那个同龄的少年气质冷漠,站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冷眼旁观着人们的说笑和奉承。周欣妍为小舅舅献曲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少年,水仙一般。
一曲结束后周欣妍马上跑下台奔到他身边,小公主的她第一次主动伸出了手,“你好,我叫周欣妍,今天寿星的小外甥女。”
男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施铮。”轻触了下她的指尖,他又别开眼。
就是这样的生疏与不在乎,周欣妍决定喜欢这个男孩,说是犯贱吧,堂堂小公主从小就有很多人争当护花使者,但她一直觉得谁都不合适,可这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不用多一句话,不用多一个动作,只一眼,就让她决定了他的位置。
后来没有机会再见面,直到十六岁那年,小舅舅去学校接她放学,车上早已坐了他,还有另一个女孩。小舅舅说,是帮别人接孩子的,然后先送他们去了一家小诊所。周欣妍特意看了下诊所的招牌,后来听小舅舅说,是施铮的爸爸开的这家诊所。于是,周欣妍问了很多很多关于施铮的问题,当然,也顺便听说了关于庞菲菲那个女生的一些事。
知道了庞菲菲和施铮一起长大,周欣妍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吧。知道了庞菲菲的父母和施铮的父母很有意让两个孩子在一起,周欣妍又不屑,才多大的孩子啊。
这天放学,周欣妍打车来到了施铮的学校,施铮和庞菲菲刚高一,和她所在的私立高中不同,这里的教学质量更好更完善,光补课就补到了晚上九点多。等到他们放学时,周欣妍已经饿得两眼直冒金星。然后就看到了施铮的身影,即使在黑夜,这个穿白衣的少年都是那样出挑如阳光,她看到庞菲菲努力在对他笑,而另一个男生,站在他们身边,也笑。只是施铮没有表情,他抿着唇,明显的不耐烦。看起来,他并不喜欢庞菲菲这个女生。这个发现让周欣妍鼓足了勇气,她冲到施铮面前,热情地打招呼。
施铮看她的眼神同样冷漠,周欣妍有小小的受伤,从没有在男生眼里看过这样的目光,她不是不怕。“怎么,不认识我了?”试着用笑容打开他的冷漠。
施铮没有回话,倒是另一个男生说:“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庞菲菲认出了周欣妍,脸色瞬间不好,一手挽一个男生,拖了就走。
周欣妍何时被男生冷落过,而且还有另一个女生在场,她面子挂不住啊。眼珠一转,她一把拉住了施铮的手,“我迷路了,你要送我回家。”
施铮停下脚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出门,伸手,打个车就能回家。”
“我钱包丢了。”周欣妍尽量装得楚楚可怜。
施铮没有理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五十远钱塞到她手里,然后甩开了庞菲菲挽着他胳膊的手,一个人前进。
庞菲菲当时就不高兴了,指着周欣妍说:“都是你,都是你。”
周欣妍笑了,“天下奇闻,他不理你怪我吗?如果真怪我倒是好了,说明因为我的出现他不喜欢你了。”
“你不要脸。”庞菲菲更加气郁。
周欣妍火了,小太妹一样的她冲上去就抓住庞菲菲的头手一阵拉扯,庞菲菲也不示弱,回手,另一个好看清秀的男孩在一边努力想要分开他俩,插不上手,怕误伤,急得直跳脚。已经走老远的施铮听到吵声又折了回来,一个用力,不管伤到谁,硬把两个女生分开。正处于HIGH态的周欣妍静不下来,用脚凌空踢着,施铮对另一个男孩说:“吴隽,你送菲菲回家。”然后长臂一伸,夹起周欣妍就往外走。
虽然他身高比同龄男生高出许多,但他并不胖,夹她走颇废点力气,却没有放手,抿着唇黑眸凝着前方,一股作气。那种傲气还在,临危不乱,周欣妍安静了腿脚,仰着看他,星光下的他眸里晕黄一片,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眨着,睨了她一眼,扯了下唇角。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在笑,但她就是在这个不伦不类的扯唇动作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于是她大胆地伸手环住他的腰,乖乖任他又夹又拖地走。
“施铮,我喜欢你。”她终于鼓足勇气这样说。
施铮说:“我喜欢的人还没出现。”松手,她落了地,招来一辆车,二话不说所她塞进车里。甩门,转身走人,姿态潇洒得不留任何情愫。
因为这事,周欣妍被父母说,被小舅舅笑,家里的司机尽职的每天接也上学放学,当她终于逃了一次跑到施铮的高中时,却听说施铮已经一周没来上课了。
遇到了那个叫吴隽的男孩,眉眼俊朗的他有些消沉,周欣妍问她,“施铮怎么了?”
男孩说:“菲菲生病了。”
呆若木鸡!原来施铮去陪那个菲菲了,施铮说喜欢的女孩没有出现,是骗她的!很气很恨!于是,她掐灭了情苗。偶尔想他时,就偷偷跑到他爸爸的医院门口守着,或者说打瘦脸针混进医院,就为了能多看他一眼,却不让他发现。
十七岁那年,从小舅舅和爸妈的谈话中得知,那个叫庞菲菲的女孩得了抑郁症,妈妈说,真可怜的丫头,长得多漂亮,可惜了。爸爸说,还是小,不够聪明,感情的事怎么能勉强。小舅舅说,施铮为了这事也挺难做的,不敢再惹她不开心,苦了小施铮了。
她这才明白,施铮不是喜欢那个菲菲,只是迫不得已。于是又鼓足了勇气去见他,还是一样被拒绝,她不屈不挠。
没有了庞菲菲的校园是安静的,升入高二的施铮更加帅气迷人。周欣妍虽然不能进入这所高中,却安插了不少眼线,本来上初中时关系不好的同学,被她一顿饭一顿饭的收买了。连那个叫吴隽的男孩偶尔也会陪她吃吃饭,拉上施铮,却似乎并不让施铮和她过多交谈。有时候周欣妍觉得,这个叫吴隽的男生分明是庞菲菲的眼线。可是似乎又说不通,因为吴隽对她挺好,温柔的笑,有礼的接触,似乎,他喜欢的是周欣妍这个人。
周欣妍故意放风,施铮有个私立高中的女朋友,两家世交,门当户对。施铮从没有正面承认或者否认过这个消息,于是,周欣妍经常让司机开着车到施铮的学校门口晃,哪怕见不到他,但流言已经四飞。
庞菲菲又回学校了,听到流言后又是哭闹了一番,施铮这才出声宣布,自己目前学业为重,不谈感情。多么好少年的借口,以施铮轻松就能考取年组第一的成绩来说,明显没什么说服力。但周欣妍没有再来找过施铮了,因为施铮的爸爸找上了她的小舅舅,委婉地请小舅舅让她远离施铮。这个时候周欣妍又有些恨施铮的不争取,宁可当个傀儡吗?
是小舅舅的话一棒敲醒了她,小舅舅说:“丫头,施铮不喜欢庞菲菲,可能也没喜欢你,别做傻事了,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自尊。别成了庞菲菲那样讨厌的女孩,反倒会将施铮推得更远。”周欣妍的绝食在这句话后放弃。
上课,放学,谈了男朋友,周欣妍的父母装不知道,但偶尔会拿话点她,“谈恋爱也不是不对,只是太早的恋爱没有意义也没有结局。像庞家那女儿,这么早就想拴定施铮,傻!”周欣妍不想成为庞菲菲那样的傻女孩。
父亲开始想为周欣妍安排出国,其实也是早就定好的,但因为有了施铮,周欣妍很抗拒。周欣妍只跟小舅舅说实话,她说,“小舅舅,你最疼我,你帮我安排一次,就一次,让我跟施铮说说心理话吧。”
于是就有了那场生日宴上的告白。当周欣妍说出那句“我要他!”时,庞菲菲又发疯了,施铮只是扫了他一眼,局外人一般。这时候她讨厌他的淡定,那种冷漠很伤人。带着怨和不舍,周欣妍的告白失败,小舅舅说:“真没想到你是这种告白法,你妈要怪我了,丫头,为自己而活吧。”
还小,所以不懂小舅舅这句话。去了英国,又去美国,高中最后一年及大二,辗转了两个国家,学了不少东西,谈了不少男朋友,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看上去很快乐。只是还忍不住在小舅舅打来电话时讽刺性地问:“庞菲菲和施铮结婚了没?”每次都被小舅舅笑,所有人都当她是小孩子,于是就当小孩子吧,在别的男人身边想象是施铮,抽着烟喝着酒的时候哭着在异国的街道上奔跑,寻找施铮,可是施铮根本不在这里,失落的清醒后茫然地回到租来的房子,大大的家里,冷得像施铮的表情。
放不下施铮,越来越瘦,小舅舅终是不忍,接她回国,安排她参加模特大赛,包装她成为S市的小明星,然后人人见到她都很惊奇,她以为有了与施铮相配的位置,亲自到施家诊所找施伯伯谈话。
“我要施铮。”周欣妍从来就是这么霸气外露。
施伯伯笑,“小丫头。”
“我不是小丫头,我要施铮。”还是那样坚持,最后又被家里人带走。
几次三番,因为施铮这个男孩,她丢尽了脸。可是她高兴,觉得自己是苦情小说里的主角,飞蛾扑火,人生就该有这样的历练,到老了也才有回忆。
去施铮的大学找他,缠着他,制造各种绯闻。和庞菲菲的争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已经把这个当饭吃,不吵还觉得太清静。直到,那一天,施铮飞走了,没有告诉庞菲菲,当然,也没有告诉她。周欣妍在小舅舅怀里哭了一夜,第二天要赶去美国找施铮。爸爸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说:“脸都被你丢尽了。”可是飞蛾还要扑火,不死不罢休!
但没想到,死的是庞菲菲,从未建成的楼顶一跃而下,华丽翩然,当听到这个消息,周欣妍震撼了。以为施铮会回国,却没有,庞菲菲的葬礼,他未出席。
早该看透的,施铮是个冷血的人。
夏天,施铮回来了,她决定走了。这一次走,不要再回来了。没有见他一面,也没有再联系,施铮和周欣妍,也许就是这样结束的。
在美国,周欣妍走遍了所有城市,听说施铮在这里驻足过,她要寻找他留下的痕迹。有时候在任何一条河边抽烟,就会笑自己——周欣妍,你拿什么和庞菲菲比,庞菲菲可以用命来留施铮,你能吗?不,不能,因为周欣妍爱自己。想想,那些年,那么疯狂的举动,也许就是想给自己的青春留了回忆,不想成为庞菲菲那样的人,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样的人。也许在和庞菲菲争吵的时候,原因不完全是施铮,而是自己的骄傲。所以,该放手了吧,女孩子应该更爱自己对吗?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周欣妍病倒了。在一家医院里,睁开眼,看到了施铮。可是人家一开口讲英文,纯正的美式腔,原来不是施铮,是教授,可是那双眼,在一刹那,像极了施铮。于是,疯狂地追自己的教授,全校皆知,大她十五岁的教授本是不婚主义者,却被这个热情的东方女孩打动,结束了单身生活。
结婚之前的一周,周欣妍打电话给施铮,没有说话,只是偷偷地哭,施铮问:“周欣妍?”他的问话带着不确定,看到美国的号码,直觉是她,周欣妍哭得更凶。
一周后,她的婚礼,他竟然赶来参加,还有小舅舅,小舅舅在化妆室说,“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你青春里的白马王子送你走进人生的下一个旅程。”
西式婚礼,在教堂举行,周欣妍在爸爸的陪伴下走红地毯,爸爸和妈妈都白了头发,都哭了,她也哭了,路过施铮的面前中,他的掌声换得了她的笑容,然后,从他的身边走过,再见,我的青春,再见,我曾爱过的男生。
手交到了她的合法丈夫手里,音乐响起,誓言响起,不再回头,周欣妍只看着身边的老公,直走,进入人生的下一个旅程。施铮,我是爱你多一些,还是爱当年的自己多一些?这个答案无解。
很多年后,当她的女儿大一些时,她对自己的女儿说:“可以爱一个不爱你的人,但不要让自己进入死胡洞,记住,该回头时就果断转身,直走,拐个弯,下个路口的风景会更美。”
女儿问:“妈妈,你是这样走的吗?”孩子还小,不懂。
靠在老公的怀里,周欣妍笑,“是呀,否则妈妈怎么遇到了爸爸呢?”
女孩,聪明一点,悲情的故事也要有个结局,要嘛死,要嘛拐弯。死,所有都结束了,拐弯,风景大会不同。
也许没有那么爱她的教授老公,但他是最合适的人,最让她有安全感的人,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她进入苦情戏码的人,这样的人,才是良人吧。
施铮,庞菲菲,我们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