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赵璇出门服饰华丽的郑重其事,夏侯素菲素衣简髻,倒是只披了一身淡蓝碧色如同水洗天空的丝绢素衣,仅仅简单将发丝用黑带束缚,然后盘卷耸竖于顶,并饰少许珠翠,显得更加素雅清简。
原来,夏侯素菲在怀孕初期出现乏力、嗜睡、喜酸等系列妊娠反应不久之后,便引起了嫂子林萱儿的怀疑,她制作的酸梅汤夏侯素菲每日至少要喝三碗,而她自己也怀有身孕了,不过每日偏爱吃剁椒鱼头、麻婆豆腐、辣子鸡丁等劲辣够味的菜肴,当她将心中疑惑告知夏侯宁波之后,山庄便私底下请了大夫为夏侯素菲把脉,果不其然,已经怀有身孕快三个月了。
为此,夏侯宁波勃然大怒,在刨根问底的厉声斥责之下,虽然夏侯素菲始终沉默不语噤口不言,但是经过一番细细揣摩,便不难在心中有了明晰答案,只能是萧正羽有这个可能让自己百般疼爱、知书达理的妹妹做出未婚先孕这等不为人齿的事情来,因为只有如同萧正羽这般品貌才气的人,才会让夏侯素菲这样温婉可人心动不已,宁愿蒙羞自辱,背负有悖于伦理道德,被家族四邻视为失德淫邪之罪,也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而天下唯独一个萧正羽。
深秋临冬滩涂上的芦苇丛在静寂的落日下,被风轻吻着洁白的花絮,摇曳出万千风情,白色的花絮在苇尖上跳跃,翻飞,似海浪一般随潮水前俯后仰,在夕阳照耀下焕发着流光溢彩的彩虹之光,呈现出一大片金黄飘花的灵动之美。
夏侯素菲只身一人早到,临水而立,目光停驻于芦苇花上,自言自语曼声道:“江柳影寒新雨地,塞鸿声急欲霜天。愁君独向沙头宿,水绕芦花月满船。”
“既然知道日子愁苦,不如知难而退,索性将这孩子堕胎,放自己一条生路。”赵璇不知什么时候,盈盈然来到身后,笑生两靥道。
夏侯素菲折身福了一福,低声施礼道:“给长公主请安,不劳长公主费心,素菲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走,即便跪着也会坚持走下去。”
赵璇见她素衣简髻,铅华淡施,穿得那样素净,与自己娇艳相比显着素面朝天,淡朴无华,含了几分轻蔑和耻笑道:“对于不贞洁自守风尘浪荡的女人,自然要受人唾弃,见人低三分,跪着走完别人昂首阔步的人生路,没有谁会可怜你,也不要指望他会替你出头,在没有光的时候连影子都会离开你。”
夏侯素菲眉目间清明熠熠,素淡的容颜上闪过一丝锐利之色,沉静道:“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也不需要有人替我出头,我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属于自己和孩子的日子,不打扰谁的生活,也不被谁打扰生活。”
赵璇轻嗤一笑,笑声却如同杜鹃泣血般凌厉,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道:“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夏侯山庄怎么说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就算你姑且不在乎声誉和名节,夏侯山庄也不希望因为家门蒙羞而抬不起头。为了对外有个交代,堵住流言蜚语的议论和保住脸面,像你这种女人,要么被浸猪笼淹死,要么在严酷折磨下烧死,总之一命呜呼,连同腹中的孩子一并没有任何好下场。”
夏侯素菲立马警惕了起来,眼皮灼然一跳,眸中一旋焰火骤然亮起,眼色微微一滞道:“我知道夏侯山庄会怎么对我,我哥哥纵然对我怒其不争,也断然绝不会痛下杀手,倒是长公主您会心存芥蒂,耿耿于怀,把怨恨发泄迁怒在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对我处之而后快。”说着,她顿了顿,凝神望着赵璇,续而嘴角溢出一缕淡薄的笑意道:“不过长公主肯差遣人邀约我到这里来,便打消了我的这个顾虑,您并不想让我死,否则根本不会给我一个见面的机会,而是直接派遣杀手了却我和孩子的性命。”
赵璇闻言举眸,娥眉微微蹙起,丽色顿生,徐徐道:“你倒是不笨,可惜了只晓得用这张娇美梨花面的脸蛋来勾引男人,断送了自己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本宫怜悯你对驸马也算一往情深,自己也还处于如花似玉的年纪,如果过早凋零也着实让人惋惜,便有意给你指一条明路。”
夏侯素菲微微侧首,行礼如仪作了一揖,声音柔和而坚定道:“长公主仁慈,肯高抬贵手放过腹中的孩子,素菲已经感恩不尽了,不敢再奢求什么明路再劳烦长公主操心。”
赵璇冷冷哼了一声,牵动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拈起绢子掩口道:“在你心目中什么时候认为本宫仁慈了?本宫的确打算放过你和腹中的孩子,但是前提是你得乖乖就范走本宫指给你的明路--找一个称心如意的背锅侠接纳你和你的孩子。只不过这‘称心如意’四个字是称本宫的心,如本宫的意。”
夏侯素菲眉心一动,依旧平和道:“看来长公主是已经找到所谓称心如意的人之后,才遣人邀约我相见的,我已然没有了选择。”
赵璇挂在唇际的笑容明亮如焰,拨着护甲上的玉翠金珠,沉吟道:“本宫做事的原则很简单,谁让本宫不称心,本宫就让谁不如意。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件玩意儿,想要求存就得任人作践。”说着,她伸手抚一抚梳得一丝不乱的鸾凤凌云髻,扬起精心画就的远山长眉,缓缓道:“不妨告诉你,本宫替你物色的背锅侠就是汴京北城朱仙镇豆腐坊的云氏,身高不满五尺,自幼腿疾跛行,相貌粗俗丑陋,与你这等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女子,也倒为般配,不算得委屈。”
夏侯素菲的心绪顿时茫然,手心浸出潮湿的冷汗,只觉得足下发软,不觉抬眸抗拒道:“我不会任由你来支配我和孩子的未来生活,夏侯山庄不欠朝廷和凤阳阁任何东西,我夏侯素菲纵然有错,但是在得知你们有婚约之后,也并没有对他纠缠不休,该了清的东西已经了清了,你不能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赵璇脸色一冷,目光似钢刀凌厉从夏侯素菲的脸庞一扫而过,气定神闲道:“本宫自然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只是给你指点一条人生好走一点的路,这不仅是正道坦途的的明路,还是唯一留存的活路。本宫奉劝你:你可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卿卿性命,但是最好想想腹中已经成型的孩子,他是那么地依恋你,每一天都在娘胎里努力地成长,你不要因为自己的自私而辜负了这个年幼的小生命,也不要忘了他的身上流淌着是萧正羽的血脉,是你们曾经爱过在一起的见证--如果你不接受这门婚事,本宫就让你和你的孩子为你和他的错爱殉葬!”
说着,她不觉凝视着夏侯素菲小腹略凸的姿态,那是她曾经向往而满怀憧憬的样子,蕴含着初为人母的欢畅和喜悦,可惜已经一去不复还了,成为了她永远的伤痛,也成为了她永远比不上眼前这个让自己不屑的女人的地方。她满目悲悯中含着愤慨,眼底唯见一片深沉如夜的黑暗,正颜厉色地补充道:“另外,不要指望萧正羽能够如同上两次在夏侯山庄脱险般救得你们母子两人,他现在是我凤阳阁的驸马,如果为了别的女人而忤逆违抗本宫,就等同于造反,会连累萧家上下被株连九族。”
夏侯素菲水亮的眼眸中泛起盈盈波光,她知道赵璇说到即能做到的狠,也明白她对自己心中的恨,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肚腹,感受着身体内带有节奏的胎动,终是不忍,眼波微微一动,怆然低首,倏然抬起头来,声音清冽如同碎冰道:“我答应与云家的这门婚事,你要向我保证此生不能伤害孩子,他是无辜的。”
赵璇一挥云袖,衣诀在风中翻飞如蝶,面色清冷,傲然而立道:“本宫若是想反悔,你又能奈如何?本宫给予了你一条活路,你就赶紧抓牢抓稳,不要逼本宫反悔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长风袭袭,拂过芦苇花的花絮如雨飘飞,伸手接在掌心里被吹散,却宛如一根尖锐的芒刺扎进肌肤里又被呼啸拔出。夏侯素菲的神情凝滞如冰,望着赵璇坐在辇轿上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甚凉似冰,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唯有落泪成珠汩汩涌出,默默地滴落在腹前的衣襟上,目中尽是阴霾,夹含着记忆沉积的灰尘迷失了双眼。
记忆的遗忘曲线最薄凉的不是平行线,而是相交线,明明有过交集,却在以后的某个节点之后擦肩而过,而且越走越远,一个选择了疏离,一个按捺住思念,彼此的人生不再交融。
唯有孩子作为羁绊,成了彼此双方斩不断的纽带,也是夏侯素菲茫然无措的眼眸中隐隐带点期盼光晕的寄托,尽管心下酸楚,却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