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恼怒地揪一揪长髯,鬼魂的声音着实令自己甚感不安,虽然私心里并不愿承认。狄公定一定神,心想可能有人在附近的房间或过道里议论自己,古宅中常会传来奇怪的回声,于是又立等半晌,却再未听到任何动静,低语声就此不闻。
狄公耸耸肩头,又走回平台,这才看清适才确是走错了方向,通往仓房的过道明明在另一边。狄公快步绕过四方通风孔,看见右边墙上果然有三扇窄窗,仓房的门扇半开半掩,里面传出说话声。
狄公走入房内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只有两个道士在里面,正忙着摆弄一只朱漆大皮箱上的挂锁。虽未瞧见莫摩德,狄公仍是朝左边墙上迅速扫了一眼,只见圆形头盔已被送到原处,正挂在锁子甲上方,长剑也已插回鞘内,便冲其中一名年长道士问道:“你们可曾见过戏班里的莫摩德?”
“回老爷,没见过。我二人只是刚刚进门,不定和他正好错过了。”
此人说话倒是恭谨有礼,不过旁边那个年轻道士看去面目阴沉,身材高大壮硕,正狐疑地紧盯着狄公打量,令狄公心中不悦。
“本县想要当面称赞几句他的剑术。”狄公随口说道,心想莫摩德必是已回关莱的房中,到了那里,陶干自会盯住他不放。
狄公又走了长长一段路,方才回到东厢三楼的客房,只觉得筋疲力尽,抬手叩了几下梳妆室的门扇。一个侍女出来应门,其他几人正在屋角的铜盆上准备晚饭。
卧房内,三位夫人正团团围坐在茶几旁抹骨牌,一见狄公进来,纷纷起身相迎。大夫人满意地说道:“开饭之前,老爷还来得及和我们一起玩上一局。”
狄公平日最爱的消遣便是抹骨牌,此时看着桌面,不免有些心动手痒,却只得说道:“实在过意不去,我不能跟你们一同用饭了。观内住持在楼下排宴,我非得去赴席不可。还有一位从前的国师也在此处,实在难以回绝。”
“我的天!”大夫人出声叫道,“就是说我还得依照礼数去拜会他夫人了!”
“这倒不必,国师已是鳏居多年。不过我必须在开宴前先去见他一面,可否将我的官服拿来?”狄公说罢大力擤鼻。
“如此说来,我就不必再更衣梳妆了,谢天谢地!”大夫人松了一口气,“不过老爷明明已经受了风寒,还得勉强出去,真是太不走运。你瞧,两眼看去泪汪汪的!”
大夫人打开衣箱,取出狄公的墨绿锦袍。这时三夫人说道:“我去拿些橘皮来,替老爷敷在头上,明天就会清爽很多!”
“我怎能头上缠着绷带前去赴宴!”狄公惊叫道,“看去岂不可笑煞人!”
“你就不能罩在官帽底下?”大夫人一面帮狄公更衣,一面说道,“没人会瞧见的!”
狄公口中咕哝几句不可如此,奈何三夫人已从药箱内抓出一把风干橘皮,并泡入一碗热水中。等泡好后,二夫人拿出一条绷带,将橘皮裹入其中,又将绷带紧紧缠在狄公头上,大夫人拿起绒帽替他套好,说道:“这就妥当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狄公谢过众夫人,答应宴席一散便会立即回来,走到门口时,又转头嘱道:“今晚观内人多品杂,你们最好将通向过道的大门上锁加闩,并吩咐侍女不可随便开门,如有人来,须得先问清来者是谁。”
狄公走入梳妆室,见陶干已在那里立候。狄公先命众侍女去卧房内为夫人们伺候茶水,然后与陶干在一张角桌旁坐下,低声问道:“莫摩德可曾去过关莱房中?我不巧与他错过了。”
“没有。”陶干答道,“他定是跑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不过老爷走后不久,欧阳小姐便回来了。她不上妆时,看去并不像包小姐,虽说也是生着一样的鹅蛋脸,且又眉目端正。我们在过道里遇见的应是包小姐,老爷一定记得她说话时柔和动听,但那欧阳小姐的声音却要粗得多,还略带一点沙哑。虽然我从不善于识鉴女色,不过欧阳小姐看去瘦得皮包骨,而我们遇见的女子则更为丰满圆润一些。”
“不过那女子也是左臂不灵便,这一点恰恰和欧阳小姐一模一样。关于此事,不知她有何说辞?”
“她看去寡言少语,当我与丁小姐议论走绳索时,她才略略多说了几句。我偶然提起宗黎曾在大厅中见过她时,她只是尖酸地说宗黎令人讨厌。然后我又说她在楼上正与我们说话时突然消失不见,令老爷十分不快,她听罢瞥了我一眼,含糊道是照料黑熊须得花不少工夫。”
“一定有人在愚弄我们!”狄公恼怒地揪一揪胡须,又问道,“他们对莫摩德有何评议?”
“莫摩德似是形迹古怪。他不时跟着众人出来演戏,过上一半个月,便又没了踪影。他常常扮演恶棍歹徒一类的角色,关莱坚持说那会令人最终变得性情易怒。据我看来,莫摩德对丁小姐十分有情,丁小姐却根本无意,因此莫摩德便格外嫉恨欧阳小姐,怀疑那两个女子有什么暧昧之事,正如宗黎诗中暗示的那样。关莱也承认莫摩德在台上持剑猛刺欧阳小姐时确实有些过火,不过又说她既然有那只吓人的黑熊做伴,就不必惧怕任何人。欧阳小姐无论走到哪里,黑熊都跟着她,就像小狗一样俯首帖耳,不过那畜生脾气很坏,其他人谁都不敢靠近。”
“真是难解之谜!”狄公喃喃说道,“我们在过道中遇到的女子,无论是欧阳小姐还是包小姐,假如她果真为了避开莫摩德而匆忙离去,则说明莫摩德确是个危险的疯子。我所看见的窗外那一幕也与此相符,那人一定就是莫摩德,不过那个遭他虐害的女子又是谁呢?我们必须查明观内是否还有其他女子。”
“没有老爷的吩咐,我当时没敢询问是否有一独臂女人。不过,除了关太太、丁小姐、欧阳小姐和包太太母女之外,这里看去再无其他女子。”
“别忘了我们见过的只是整个道观的一小部分而已,天知道在那些禁地中都有什么勾当!我们甚至还没弄到一张全图!且罢,我得去见孙天师了。你再回戏班那边去,一旦形迹可疑的莫摩德出现,你便死死盯住他不放,并与他同去赴宴。过后你我自会在席上碰面。”
门外的过道中,一个小道士正立在那里等候。
“你我去西厢,可否需要出了房舍走到外面去?”狄公问道,此时仍可听到雨点打在遮板上的声音,着实不愿出去打湿了一身官服。
“回老爷话,不必走到外面!”小道士答道,“大殿上方有一条廊道,一路过去便是西厢。”
“又得走许多楼梯!”狄公低声咕哝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