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田晏过得十分舒坦,三餐好酒好肉,日日鲜衣怒马,又有仆役跟随服侍,就差来个小妾暖床了。
而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提出要求,王离必定二话不说,送上一房娇媚小妾。
不过,田晏越是过得舒坦,就越是不自在。
明面上,王离说是报答救命之恩,但百般殷勤,过分周到,又不提任何要求,时间久了,田晏就感觉浑身难受,受之有愧了。
“说吧,想要我做什么?”终于,这一日田晏主动上门,找上了王离,“所谓‘无功不受禄’,你无事献殷勤,必是有所图的。”
王离当然有所图。
他心中大喜,面上却故作诧异:“吴公哪里的话?我是诚心诚意,绝无半点私念。”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不痛快!”田晏皱了皱眉,作势要拂袖而去,“既然如此,我多留无用,那就就告辞了!”
“吴公,还请稍等。”王离一惊,赶忙阻拦。
他这才意识到,对方武夫出身,不喜欢拐弯抹角,自己演戏过头,有点弄巧成拙了。
所谓计策,不是放诸四海而皆准,需得因势利导,因人而异……王离暗暗自省。
“即是如此,小子也不瞒尊长了。”他苦笑一声,长揖行礼道,“吴公,在下自幼喜爱兵法,立志于扫寇靖边,虽马革裹尸而不悔。但在下自知才疏学浅,常想访一名师,教导于我。”
“才疏学浅?”田晏斜睨王离一眼,“读书人就是如此,故作谦虚,实则心口不一……”
王离不答话,长揖不动。
良久,田晏长叹一声。
“扫寇靖边”四个字,却是打动了他。
田晏的一生,成于“靖边”,亦毁于“靖边”。年轻时,他随“杀神”段颎作战,诛杀羌人无数,杀得诸羌尽皆胆寒;而他的失败,也是来自一场与外寇的战争。
他暗暗道:“凉州三明中,皇甫规虽已死,其韬略兵法却皆传承于其侄皇甫嵩。相反,段太尉用兵如神,武勇冠世,远胜皇甫规十倍,子侄却都不成器,只有个同族兄弟段煨得了些皮毛……待我和夏育亡于草莽,最后一点种子亦消亡殆尽了。”
很快,田晏下定决心,自己这一生已毁,但还是能留下些种子的。
“罢了罢了,我也不能白吃白住。”他语气放缓,摇摇头道,“从明日起,我就在此地讲学吧!不过,能学到多少,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王离大喜过望,就欲拜倒:“拜见吴师!”
“等等,我不收弟子的。”田晏拦住了他,摆摆手道,“你们还叫我吴公就行。”
他的“不收弟子”,实则是“不收你们做子弟”。
若是往日,田晏遇上王离、王晟、韩猛等人,必会惊为天人,将之当做璞玉浑金,定要收入门下的。
但很可惜,他先见到了太史慈。
当然,王离、王晟两人在勇武、射技、骑术等处逊色于太史慈,但也各有优点,并不一定差于太史慈。不过,两人都是世家子,文采风流,颇有儒将风度,总是让田晏联想到皇甫规,自然不喜。
须知,凉州三明中,皇甫规、张奂素来和段颎不合,田晏常年跟随段颎,对皇甫规是断然看不上的。
王离倒没想太多,当即答应。
他所求的是“实”,至于师徒名分这种虚名,王离根本不放在心上。
……
不过,田晏开始讲学,王离就得吃尽苦头了。
白日郑玄授课,入夜田晏讲学,他得努力学习,还得费力思考,将之记下,化为己用。
累是累些,但王离得承认,自己受益匪浅。
田晏所传授的,都是最简单,最朴实,却也最有用的知识。而这些知识大多来自“经验”,王离就算翻烂了兵书,在书本上也必然学不到。
譬如,圊溷。
圊溷即厕所,看似毫不起眼,其中却大有学问。
圊溷的位置就有门道,需远离水源和粮草,需营房有一定的距离,但又不能太远,以免士卒如厕完后不能及时归队。而如厕时间也有讲究,有固定时段又必须分散,否则,若是大规模如厕时敌军来攻,那就画面太美不敢看了。
王离可不敢小看这“圊溷”。
圊溷是污染源,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疫病。须知,疫病才是三国时最恐怖的杀伤性武器,赤壁之战中,曹操败走的最大原因之一,就是疫病横行。
除却这些,田晏对用兵之道也颇有建树。
鼓励士气、阵型生克、时机把握等,他都有独到见解,常常语出惊人,一针见血。
不过,王离也注意到,吴言并非没有短板,也有其局限性,他是骁将,而非智将。
他所擅长的,主要为“技巧”和“形势”,在“权谋”和“阴阳”上,他则缺乏深刻理解。因此,对“虚实”、“奇正”、“计略”等道,他都不擅长,甚至有些不屑一顾。
王离心有所悟,也暗暗叮嘱众人,学习可以,但不必盲从,需有自己的理解,以免故步自封了。
羊秘、任嘏二人也常来,耳濡目染似乎起了效果,任嘏常常旁听,连天黑都不愿离去,只得宿于虎臣居。好在,其父任旐是谦谦君子,人品上乘,却不会有怨言的。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高密偏僻,如世外桃源,加之众人潜心学业,几乎都忘了时间的流逝。
眨眼已是秋季。
“族兄,明日将有一位大贤来访。”这一日,羊秘找到王离,神神秘秘道。
如今,王、羊两家已是姻亲,两人关系愈发亲密,羊秘也就舍了那些繁文缛节,干脆称呼王离为族兄了。
“大贤?什么人?”王离闻言一怔,猜测道,“莫非是……‘一龙’?”
他所说的“一龙”,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华歆、邴原、管宁三人相善,且都名震州郡,时人称之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这三位,是除了郑玄以外,整个青州最知名的名士。
“非也,非也。”羊秘摇摇头,也不卖关子,“是王烈,王彦方。”
“王烈?”王离皱了皱眉。
王烈与他同姓,但王离却从未听过此人。
“也怪不得你,”羊秘淡淡一笑,解释道,“彦方先生时师从陈寔,在颍川就学,近来才归。”
“陈寔?”王离闻言,也不禁肃然起敬。
陈寔以清高有德行闻名于世,与钟皓、荀淑、韩韶合称为“颍川四长”。
对“颍川四长”,王离可是了若指掌。
也难怪他关心,这几家的子弟,可都有能人出世。陈寔的孙子是陈群,钟皓的孙子是钟繇,荀淑的孙子是荀彧,仅有韩韶之子曾位列太仆,却不太知名。
“彦方先生虽未能出仕,却已具命格禀赋,品德高尚,天下知名。”羊秘面露敬意,心向往之。
“哦?”王离来了兴趣,问道,“他的命格为何?”
“命格‘木禾’,禀赋‘桃李’。”羊秘道。
“桃李?”王离一脸疑惑。
“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之意。”羊秘含笑道。
“何解?”王离依旧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