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曰:兵者,凶器也。”王离举止谦冲有礼,但一开口,却有几分语不惊人死不休,“但我却不敢苟同。”
羊氏父子闻言,都是心头微愕。
“兵者,凶器”是老子之言,王离此言,未免有妄议圣人之嫌,甚至有些大逆不道。
父子三人表情各异。
羊续多年养气,器量博大,神态古井不波,羊衜尚且懵懂,一脸茫然,只有羊秘眉头一皱,已将王离看做了离经叛道的狂士。
“我以为,兵者,器而已,用之于恶则是凶器,用之于善则是吉器。而圣人之所以有此言,只因‘春秋无义战’。”王离也不怯场,侃侃而谈。
他顿了顿,又道:“昔年大将军定计翦除诸宦官,之所以功败垂成,不是因为动用‘凶器’,反倒是动用‘凶器’时有所迟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大将军能成事,则不会有党锢之祸,遗祸多年,民不聊生。”
“唉~~”羊续长叹一声。
王离口中的大将军,是指大将军窦武。羊续曾被窦武征辟为府掾,亲身经历了政变失败的全过程,故而能感同身受。
“若逢治世,羊公之言乃至理名言。”王离神情诚恳,行礼道,“但恰逢乱世,我以为,该换一套方法。”
“哦?”羊续神情肃然,再不将王离当做后辈,而是平等探讨了。
“文为体,武为用。”王离一字一顿道。
“文为体,武为用?”羊续细细咀嚼,竟有些失态,拍案叫绝,“好!好!实乃真知灼见也!”
羊秘沉吟,亦是面露惊异。
王离谈笑晏然,心里则捏了一把冷汗。
事实上,他不过是将“中体西用”的理论活学活用,而核心思想则是后世的一个朴素观念,——“读书是为了心平气和地跟傻X说话,锻炼则是为了让傻X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
……
第二日,王离就告辞离开。
他走得很匆忙,一刻也不肯多留。
王离也是无奈,和羊续论道一场,他只觉得比和臧霸在山中搏杀还辛苦,每每看到对方就感觉如芒在背,只想赶紧溜之大吉。
不过,他并非没有收获。
前往北海郡的队伍中,却是多出一人,——羊秘。
依照常理,羊氏家学渊博,实在不必多此一举,外出求学。但羊续与王离一番长谈,深感家学代代相传,有故步自封之虞,几番考虑后,令长子羊秘与王离随行,一同拜入郑玄门下。
王离自然欢迎,不过,羊秘的中途加入,却是大大拖累了冒刃屯的行军速度。
羊氏家贫,莫说马车,连牛车也无,而羊秘身体单薄,走不了多远就气喘吁吁,冒刃屯三不五时就得停上一停,原地操练阵法,而羊秘则瘫在地上如同死狗。
每每操练,韩猛、管亥等几个粗人都是毫不掩饰,以鄙夷眼光斜睨羊秘,让这少年浑身不自在。
不过,羊秘固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但他的长处也甚为惊人。
羊秘记性极佳,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思维跳脱且想法缜密,往往能以管窥豹,见微知著。
路途之上,王离的数本注释版兵书被他一口气看完,又再添注解无数,往往也都是入木三分。
羊秘没领过兵,却偏偏不学自知,对兵法有着深刻见解,闻一而知十,每个注释都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而他无意间看到那本《三十六计》后,更是奉为圭臬,难得地反复阅读,看得津津有味不说,还能举一反三,推演出无数新的谋略计策。甚至,其中许多计策,就连王离看了,也是感觉冷汗直冒。
传闻,荀攸有“十二奇策”,羊秘若按这趋势发展下去,怕也能不遑多让。
王离心生怪异。
历史上,羊秘当是一名能臣,但跟在自己身边,他却似乎越来越像一名谋主了。
虽然很细微,自己似乎正在影响和改变历史?
……
一路东行。
旬日间,一行人风餐露宿,历经风霜,终于到达目的地。
北海郡,高密县。
日头高悬,县外,一位中年长者已等候多时,晒得满身大汗。
王离见状一怔,赶紧上前见礼:“衡叔,你刚到高密,怕是诸事繁杂,领路这种小事派个仆役来就行了,何必亲自相迎?”
“礼不可废。”男子却摆摆手,神情郑重道。
此人名为种衡,和姜俨一样,也是王氏家臣,而他也将是王离在高密的大管家。
王离行事一贯未雨绸缪,他刚动身前去泰山郡时,就已派出种衡前往高密,做些先期安排。
在即将到达高密时,他派出管亥提前报信,种衡收到消息,这才亲自等候。
“衡叔,庄园买了吗?”王离问道。
“这是自然的,”种衡点点头,在前领路,“小少爷,请随我来。”
……
庄园地处偏僻,且陈旧破败,虽是经过清扫,但处处残垣断壁,依旧令人触目惊心。不过,在种衡的调度下,仆役们正逐步修缮房屋,整饬地面,想必不需要多久,这里就会焕然一新了。
王离四下观望,连连颔首。
这座庄园极大,比止阜居还大出数倍,除了住宅区,其演武区域亦是宽阔,甚至还有一座尚未建成的骑射校场,足以跑马驰骋,令他大为满意。
“衡叔,这座庄园如此巨大,想必是价值不菲吧。”王离满意,又有些疑惑。
“不贵,”种衡摇摇头,笑着解释,“高密是小地方,此庄园又偏僻,买者寥寥,自然价贱。”
王离点点头,又询问道:“饮食可曾备好?”
“需再等等,”种衡苦笑一声,“因不知少爷你们何时能到,故而没有提前准备。”
“无妨,”王离洒然摆手,又笑着道,“不过,可得备足肉食,这一路风餐露宿,我这嘴里都没味了。”
冒刃屯人多势众,所过之处,连虎豹等猛兽都被惊走,他们狩猎的机会很少,只能每日吃些干粮。旬日以来,王离只是偶尔吃了些肉干,肚子里的馋虫早已蠢蠢欲动了。
“这是自然。”种衡哑然失笑,又道,“小少爷,高密临湖傍海,故而鱼多,鱼价贱而彘价贵。我自作主张,多买了鱼和鸡子,这样可有不妥?”
“鱼?”王离一怔,心中暗叹道,种衡这“勤俭持家”的性情却是一点未变。
不过,都是蛋白质,分别倒也不大。
“并无不妥。”王离摇摇头,想到什么,又叮嘱道,“但切不可做鱼脍,必须弄熟。”
鱼脍,即生鱼片。
王离可是知道,生鱼片中寄生虫极多,这个时代又无驱虫药,一旦得病,将很难治愈。
徐州的陈登陈元龙,曾坑害吕布,击退孙权,可谓是一时之杰,却因喜食鱼脍,“胃中有虫数升”,发病时虽得华佗医治救回一命,但三年后复发,还是一命呜呼了。
高密临海,或许以海鱼居多,但也不可不防。
“是。”种衡不明所以,但还是遵命照办。
……
一顿鱼宴,众人吃得宾主尽欢。
冒刃屯诸人固然吃相粗鲁,羊秘一路上吃尽苦头,也干脆放开手脚,大快朵颐。
……
下午,王离、羊秘二人前往县中,却是备了名刺,要去拜会郑玄。
事实上,冒刃屯中,以王晟的学识休养,也是足以拜入郑玄门下。但在王离就学时,他需要一个人时刻掌控冒刃屯,而这个人选,却是只有王晟足以担当的。
王晟浑不在意,王离却是颇为愧疚。
很快,两人到达郑氏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