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乘客,前方终点站——火星站,请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在乘务员的指示下穿戴好防护措施,有序离开。感谢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Dear passengers, the terminal ahead - Mars station……”
没有丝毫的停歇,戊的耳边响起了标准流畅的中文和英文。
无疑,这是星际,远超于戊曾属世界的文明——可就奇怪在这,语言一般无二。
不等戊尝试理解这一切,乘客们开始躁动,准备下车。
大部分乘客的头上都戴了头盔,严严实实得看不到面部;少数没戴头盔的,露出的脸也是戊从未见过的。
手上持着一张“火星移民资格证”,戊随着潮流涌动下了车,此时才感受得到头盔的作用。火星的大气稀薄,没有头盔的影响在,根本无法呼吸。然而,戊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这种呼吸与人类的呼吸是完全不同的,呼吸的气体也应该是不同的,毕竟她不曾听说火星有充足的氧气。
戊是太过激动而无法掩饰——如此意外地,她登上了火星——即使不是以人类的身份。
不过,地球离火星并不远,或许她可以遇到人类。
刚走出列车停靠的站台,一个和自己外貌相似的生物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抱住自己:“恭喜你终于成功移民火星了!”
稍稍有点意外的戊正想找个说辞混过去转头问问小卡是什么情况,却听到小卡直接说:“很抱歉上个世界的信息办理不当造成您的困扰,这个世界我们为你安排了合适的身份。您可以自由发挥,祝您体验愉快。”
察觉到小卡彻底消失了,也让她有机会彻底放开手脚体验这个所谓的“一日游”,戊的笑意不加掩饰,转头却思量着如何尽可能地套话。
“嘿,库尔林,好久不见!塔古,你走这么快干嘛,我差点没跟上。”猛地一被拍肩膀,戊差点下意识骂出口,却眼睛一转想到了要说什么。
“库尔林,我不明白,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火星。”
“是寇尔林,不是库!”对方有点气急败坏,“不要把我和那个世界罪人联系到同一个字上。”
“你知道我们不擅长发这个音嘛……”身侧的人有点不好意思,戊却只是盯着寇尔林看像是要问出个答案。
“塔古,你怎么总是有这么多问题。伊尔古克维星有什么好的,差点沦为垃圾星的贫困星,哪点比得上火星?”
戊不说话,但大概知道自己的处境。穷书生来到大城市,丑小鸭进了天鹅群。
狭促的对话结束,三人到了旅舍不欢而散。
戊想找找有没有网络一类的信息来源端,但人生地不熟找寻无果,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问。
明显,寇尔林在这待的时间比较长,去问她是个很好的选择。
“寇尔林,你能给我讲讲火星吗。”
“火星,美丽,安全,富裕——除了古地球,没有地方比火星更适合伊尔古克维人居住了。”
“古地球……”
“啊,是啊,我忘了,你是有‘地球情结’的人。可是,古地球已经过去几千年了,伟大的地球人民已经为踏向太阳系外而献出了生命,不要去尝试无用的重蹈覆辙了……你想想我们的妈妈,伊尔古克维之母,她一定不希望你因此丢了性命,不是吗?”
信息量太过巨大,让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不知怎地,泪奔涌而出。
“别哭啊,别哭!啧,你们这些有‘地球情结’的人,永远学不会接受现实,探索外星系是不可能的了,你怎么就不懂呢?”
所以,果真是没有人类了。
先前在列车上没有看到,戊还以为是碰巧自己坐的列车上没有,但现在,她真真切切知道了,人类覆灭了。
在现在久远的过去,也是过去久远的将来,人类因为探索外星系灭绝,这算是对人类扩张版图从未失败历史的冲击吗?
寇尔林生气地走了,另一个同行者走过来安慰:“塔古,‘地球情结’是你的天性,是伊尔古克维血脉里的传承,别那么自责了。
寇尔林没有纯正的血脉,她是一辈子都懂不了伊尔古克维为了存活付出了多少,更不知道地球对伊尔古克维的意义多大。为了探索而牺牲,你,塔古,我,西苏亚,我们是光荣的,伊尔古克维之母是光荣的。”
“西苏亚,我懂了。我们移民到火星,不是为了抛弃伊尔古克维,而是为了把伊尔古克维传承下去,让有朝一日,成长起来的火星人,木星人,水星人,都能明白伊尔古克维,明白古地球,明白为了生存,我们唯一的道路是探索。”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戊的泪崩成水花灿烂,一片模糊中,世界天旋地转——
荒芜,目及之处,荒草丛生,没有任何生灵气息,只是有种野蛮的生长冲动。
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戊一时连呼吸都忘记。
然而不等她去寻找出路,直升机嗡嗡的响声从背后临近,稳稳停在她身边,走出来一个人,站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孩子,你终于回来了。你看到地球的未来了吗。”待他解下身上披的斗篷,戊才看到这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胸口别着工作牌,上面写着“库勒”。
“看,看到了。”戊有点呆滞。
老者见了戊的反应,面上露出悲戚的神情:“同我说说吧,那片被联合封锁的未来碎片,到底讲述了怎样的末日。”
戊尽可能地组织着合理的语言:“我们探索完了整个太阳系,我们朝着太阳系外进发,我们……”
“等,等等。别说了,我明白了。”老者的嘴角颤动不止,终究还是哀叹出声,“孩子,谢谢你。”
戊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话,却发现开不了口,也动不了,眼睛直直盯着那工作牌。
猛地,像是潮水涌动,一连串记忆蹦入戊的大脑。
库勒,打开了联系外星系的窗,把灾难引向了无辜的地球人民……
枪林弹雨,哭声闹声,漫天的咒骂,与一群群人用血肉之躯去填补那巨大的豁口,一瞬间人间地狱炸在戊身边,像是要把她过去十几年的记忆里所有的平和都撕成碎片。
不到两天,戊已经感受到了这个“一日游”项目的恶意——不是体验,而是把人精神意志摧毁的冲击。
但是,她回不了头了。她开始沉醉在这种被摧毁的乐趣里了,这一切她此时所经历的,都是她过去求之不得的,哪怕是深渊,她也愿意去走上一遭。
敛下眼眸,那万般幻象都消失不见,戊以极悲伤的音调开口:“库勒,世界因你而濒临毁灭。”
“……抱歉,”库勒似是已经知道,此时只是深深地愧疚,“我会尽量避免战争的爆发……我尽量……”
然而,即便是旁观者戊也知道这么一个事实——既定的未来几乎无法更改,更何况还是如此巨大的事件,它本身就是一种必然。
哪怕不是库勒,也会有其他人;哪怕不发生,也会造成类似的后果;哪怕看起来相安无事,也不过是往后推迟——况且,结局可能因改变而走向更坏。
所以,顺应原来的历史轨迹,让库勒成为罪人,是在无法预计未来时,最优抉择。
但饶是戊,也没有如此狠心的。
望着库勒极其悲伤的眼眸,戊的大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决定——算法!
她是学过算法皮毛的,可以通过超级计算机算出半分钟之内的未来,这或许能帮助他们预计未来。
然而,这个看似先进的星际世界,显然完全没有算法的存在,超级计算机可能也没有录入算法的功能,而从现在开始研究算法,几是天方夜谭——距离原本战争的爆发时间,不足一年,而深奥的算法还没进入任何一个人的意识。更何况据她所知,在她原来的世界算法的发明经历了足足一千年,也只做到演算三天之内的未来的程度。
可没有算法,她更没有办法了。
不,不对,这个世界有未来碎片。
未来碎片,即便不是由算法推演得到,也应该和算法有什么关联吧。
“我能看看那块碎片吗。”
库勒只是摇头:“那块碎片被研究过很多次了,一无所获。”突然他顿住,盯着戊的眼睛,似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如果是你,可以试试。那试试吧,我去把那块碎片偷出来。”
库勒将戊带上直升机,随后直升机停在一座基地前。
“你回去等等,我出面和碎片保护所交涉,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偷来碎片。”
意识到“偷”这件事并不容易,但戊没有插手捣乱。
四五个小时后,库勒回来。
“碎片被保护得太好了,根本没有办法破解固定程序,但我尽最大努力复刻了它。它……很残缺,但愿能有什么收获吧。”库勒摘下手套,那碎片呈现在掌心,“孩子,不要有负担。战争因我而起,最坏的结果,也不过……”
“不。我们太乐观了。”戊望着库勒,企图通过自己所学去告诉他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一个契机不足以改变全局,贸然改变契机只会让一切变得不可控。”
“……我明白。”斗篷遮住灯影,使他的面色晦暗不明,“有事喊我,我不打扰你了。不管有什么结果,还,请你保密。”
库勒走后,戊才拿出暗处的稿纸。
那纸的末端,被她加黑写了两个大字——“无解”——带着定论意味的嘲讽。
没有计算器,没有高级算式,没有作用力,她做再多,也只怕是无济于事。
戊握着笔尖,逐渐施力。特殊材质的纸无法穿透,也无法缓解她的焦虑。
左手掌心的碎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却无法看透。
未来碎片真的像资料简介中那样只是巧合吗……假使如此,她来做什么。
翻转,摩挲,光照,可是什么都发现不了,连如何显示未来都看不到。戊是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科技的超前和算法的迷失。
“库勒,你还记得我怎么看到未来碎片里的未来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随后一束光在戊面前展开成了库勒的形象。
“记得。你触摸了碎片,然后意识消失。我们寻找了你的所有意识态发现你不在区域内,因此你去了其他时空——未来。但是我这个复刻版明显没有复刻下传送意识的功能。”
“是这样。”
戊不敢去想因她不成功的改变会带来什么结果又或者一切都为徒劳。
“库勒,给我一台检测碎片的机器。”
过了一会,库勒推门而入,一台显得高端的机器由自行架推入:“这东西倒是好搞定,只是操作怕是对你来说困难,我来吧。”
说着他拿起碎片放入卡槽,然后在显示屏上输入了一大通指令。碎片顺时分解成几个部分,然后成为微不可见的碎末,从戊眼中消失。
“溶液态,外面见不到,挺新奇吧。等扫描完毕你那边就可以看到结果了,有不懂的可以用那个机器解析。”库勒指了指戊手边一个不起眼的机器。
“那东西,是不是看得很眼熟?你们上学见过吧,手持式打印机。真是神奇的巧合啊。”
虽然没见识过库勒口中的打印机,但这机器很像笔,没想到有这般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