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青衣坐高台,千呼万唤仙人来。如若是先前的萧清风,同门师兄弟还在心存侥幸,这下子面对到师门内年龄最小的师弟,内心是万念俱灰。打得赢将嬴,有胜之不武的嫌疑;打不赢将嬴,颜面丢尽。
同在师门数十年,师门内师兄弟们的修为水准都是做到心中有数,不会在擂台上去触这个霉头。萧清风是一个例外。
胸无半点点墨,笔下如有鬼神的柳长河,所用武器乃是文房四宝。这四样武器出自锻造名家之手,耗时三年,最终大成。文房四宝的名字分别为春风、夏星、秋霜、冬雪,寓意天地四时,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正如柳长河本人,性情古怪,却少有出格的举动。
醉翁之意不在酒,何须事事问鬼神的萧清风,性情最为洒脱,不敬天道,不畏鬼神,嗜酒也爱修行,精通剑道也钻研符道,曾有撒豆成兵布下迷阵的手段,也有傲视寒冬,坠入剑池小溪砥砺本心的坚持,每一次出剑看似无迹可寻,却也无迹可寻,是师门名副其实的古怪之人。萧清风的师父同样是个性情古怪的长老。
披狐裘、戴玉佩、一柄无鞘长剑问苍生的将嬴,自从进入师门后从未与人交手,整日里待在山上藏书楼,苦读各家典籍数年,若有不懂就问师门前辈,若连师门前辈都不能拆解,日则观云海、赏山景,夜则望星辰、听清风,从其中寻觅一线灵感。师门师兄们从未与将嬴交手,但对师门上下一致看到的小师弟不敢掉以轻心。此前的擂台挑战,小师弟将嬴连双拳都不用,仅仅是站在擂台,吓走了五名挑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获得了进入下一轮选拔的资格。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郑君,是师门内性情最为严谨、品行最为恭谨的弟子,也是一心钻研剑道的弟子,剑道成就远远超出了萧清风。此前的擂台挑战,皆是一招剑式击败对手,出剑干净利落,收剑霁月清风。
除了此前崭露头角的几个人,还有几位隐藏在人群内仔细观望,仔细地钻研对手的招式。众人怀有相同的心思,出招干脆利落,看不出许多的头绪。
将嬴坐在擂台的一边,如一根定海神针,傲视台下的师兄们。萧清风坐镇擂台,为的是挑起同门师兄弟的好胜之心,试探师兄弟们的实力水准。将嬴的心思更为简单,还想再用一把剑招,衡量自我的剑道水准。师门之内,最好的试剑对手当属郑君,可惜郑君看破了将嬴的心思,不到最后的关头不会轻易显露剑术水准。
师门之内,除了郑君,还有几位同样是剑术好手,一身剑道修为不弱于人,腰间皆有闻名天下的佩剑。郑君有一柄闻名天下的佩剑,名字甚是古怪,名为镇岳,传闻是从一座山的山腹内挖出,剑身通身湛蓝色,还有丝丝缕缕的金光,剑柄还有上古的文字,可震慑天下妖邪。
一剑既出,日月无光。
将嬴曾见识过这柄剑,剑身除了闪耀着悦目的蓝光,看不出奇特之处,想不通此剑声名鹊起的原因。至于腰间这柄无鞘长剑,乃是郑君赠给将嬴的礼物,从一家没有名气的铁匠铺买来,一共花了二两银子。无鞘长剑初到山门,没有半分灵气,如同一根烧火棍,好几次被师门长老当做破铜烂铁收走,幸好被将嬴找了回来。到了如今,剑气凌厉,杀人无形,无人可以阻挡锋芒。
至于此剑的名字,将嬴稍加思索,取了一个极为有趣的名字,名为丢三。
将嬴霸占擂台,自然引起了掌门一众的好奇。萧清风霸占擂台不足为奇,连闭关读书数年的师门最小弟子都要来霸占擂台,岂不是再打一众师兄们的耳光吗?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有风骚数百年。此话不假,却也不见独领风骚数百年啊?
掌门一众没有出手干预,倒是想要看一看同门师兄的做法。若是利用空出一个时辰即为失败的规则,不仅不是胜利,反而是丢尽了脸面,看谁还好意思下一轮与将嬴对战?他们不光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问心无愧。
师门之内,唯有几名师兄是众人心目内的高手,也是有望登上擂台挑战的人。柳长河和萧清风对上一掌,气息不顺,暂不想登上擂台,姑且观望。萧清风更为凄惨,先是与柳长河对上一掌,后被将嬴破去美酒法阵,逼落地面,暂时无心与将嬴争锋。郑君沉吟不语,满面笑意如春风,既知将嬴霸占擂台的举动是冲着自己,何必登上擂台暴露实力。
有望登上擂台的人心思各异,其余擂台的挑战乏善可陈,失去吸引他人目光的亮眼招数。原本想借助擂台大放异彩,吸引师门长辈目光的师兄们,都被将嬴一个人压制,逐渐对擂台胜负失去兴趣。
谁会是第一个人登上擂台,挑战拥有一手大光明术的将嬴。
诸多长老门下还有弟子,掌门一门还有几位弟子,他们的资质皆是不俗,剑道天赋颇为惊人,剑道成就有望追上郑君,各怀心思,想要坐收渔利。第一个登上擂台的人无疑要显现真实水准,还有被师弟击败的风险。
一众长老和掌门坐在高台,望向广场擂台的奇景,心内同样是五味杂陈。将嬴出自掌门门下,即使掌门门下的弟子不去挑战,也是脸面有光。
“诸位闲聊几句,若是你我在他们这般年岁,遇到此等事情,该如何做?”
“那还用想啊,当然是打啊,凭什么就他一个人出风头。”说话的人赤裸上身,一身铜黄色皮肤,孔武有力,声若洪钟,脾气最为急躁,名为黄钟。
“打?那你门下的弟子为什么不去打?”一眼挑衅黄钟的人披着雪白色狐裘,一双细长双眸似狐狸眼眸,说话轻柔,语气尖锐,是师门内少有几人敢去挑衅黄钟,名为臧海青,乃是郑君的师父。
“你还说我,你门下的小狐狸也不打算去打,摆明了是看出冲着你门下弟子而去,还扯上我们。这也不怪你门下的小狐狸,擂台是冲着师门弟子,没胆子登上擂台,全是一群缩头乌龟。”
“少说几句。只聊你们,不聊你们门下弟子。”掌门及时扯回话头。
“掌门,你先说。”黄钟没好气道。
“我当年在他们这般年岁,绝对不会登上擂台。花无千日好,人无百日红。今朝出尽风头,他日不定沉尸渊底。忍得一口气,方有来日方长。少年意气,无足轻重”
“我不赞同。”黄钟还是暴脾气。
“就你不赞同。”臧海青冷笑一声。
黄钟瞪了一眼,无心与臧海青斗嘴。“修行问道是在本心,本心蒙尘,长命百岁不过是虚度岁月,令人耻笑。武道巅峰,仅有几人而已。今日不敢争,明日不敢争,他日还不敢争,何时何日才敢与人争雄。本心蒙尘,无疑废人。若是我,早就上去打他了。”
“难说啊。我们初次进入江湖,大约是在年少青葱,年少不知世事,一味年少轻狂,也是看谁都不服,看谁都敢比划一两下,可是走到现在,还有哪一个人还是年少轻狂了。年少轻狂是我们出入江湖,敢打敢拼的胆气,可只有这些是远远不够。若是我是他们这般年岁,当要登上擂台,就算是输了不可辜负少年热血。少年就要有少年的样子!”
说话的人是萧清风的师父,性情最为古怪,少年时的确年少轻狂,打遍天下擂台,皆是败绩,后来投了军,违抗军令杀了一伙纵横州府的流寇,叛出了军营,投入一个江湖门派,又趁着中秋团圆夜一举端掉三个恶贯满盈的江湖门派,成了天下最为臭名昭著的乱臣贼子,也是赏金最高的逆贼,居无定所,走南闯北,臭名昭著。
当时还是曜星阁掌门弟子的黄巢深入不毛之地,与他畅谈一天,最终说动此人进入曜星阁。黄巢后来成为曜星阁的掌门,此人的名字便是李经纬。
李经纬后来跟随晟朝甲士作战,平定四方,在一座小集市遇到了萧清风。萧清风无父无母,投靠在一位远方亲戚的家中,衣不避寒,食不果腹,面色黄蜡,唯有一股子精气神,摆弄着一柄木剑,学着游侠儿的模样,想要除魔卫道。可是这柄木剑仅有剑的形,若不细看定会看成一块木板。萧清风仅有七岁,舞着乱七八糟的剑招,若是街头卖艺,铁定挣不到一枚铜板。
李经纬却是看得入了神,喊来了萧清风,只问了两个问题。
想要修行吗?
想。
愿意拜我为师吗?
愿意。
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萧清风有了一个性情古怪的师父,跟着师父去了军营,最终到了曜星阁。
正在高台掌门等人说话间,终有一人登上了擂台,背负一柄巨剑,有着一张国字大脸,说话瓮声瓮气,穿着无袖长衫,双臂肌肉块块分明。高台上众人望向了黄钟,这名登上擂台挑战的人出自黄钟门下,名为晋辕轩。
一手霸道剑术,无可匹敌。曾有一剑连斩五棵大树,可谓是当世武夫,他的重剑名为无锋。
“在下晋辕轩,师父黄钟,前来登上擂台,请小师弟赐教。”
无锋重达七十斤,超出寻常武器的重量,挥舞起来不弱于长枪,配上晋辕轩的内功心法,长剑挥舞如有面面风墙。丢三只是寻常兵刃,还被师门前辈认作废铜烂铁。
“出身同门,谈不上赐教,切磋而已。师兄先请。”将嬴缓缓起身,伸手一招,唤回地面的丢三,面色逐渐凝重。
当世重剑高手,无不被重量束缚,追求一味的极致,最为希望重量可以达到惊人的地步,反而失去了灵巧的气息。晋辕轩佩剑重达七十斤,当学有所成,反而去追求重剑的灵巧,希冀达到举重若轻的境界。
这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将嬴一剑刺前,被晋辕轩的重剑拍成一道惊人的曲线,宛如满月。将嬴巧妙松开剑柄,滑步躲到晋辕轩的身后,反手接住丢三的剑柄,斩向晋辕轩的腰身。晋辕轩的重剑顺势挥下,再一次挡住丢三的剑锋。
一招试水,立刻错开,将嬴换了一个位置,手中的丢三没有折断。
将嬴双指擦拭剑身,剑气开始逐渐增长,撕碎扑在擂台的红布。红布被剑气撕成丝绦,吹落擂台。
“好强大的剑意。”
剑气强盛,不是取决于修为,而是剑客自身的剑意。剑意强大,剑客手中万物皆可当成一柄剑,剑势锋芒无人可挡。
“再来。”
话音一落,将嬴随着丢三隐去了身形,擂台上只留下无形的剑气。
剑气大阵,困晋辕轩。
始终观战的郑君确认这是一座剑气大阵,无形却是最为致命。剑气最为无形,剑招最为随意,化作一座剑气大阵,杀人自然无形。
晋辕轩挥舞重剑,刮起面面风墙,与无形剑气硬碰硬。擂台的木板不时多出一条裂缝,如蛛网向四周蔓延,快要撕裂整座擂台。灵巧终究不及守拙,晋辕轩被困在剑气大阵,唯有被动挨打,找不到出手破招的机会。
唯有内力比拼,看谁先漏出破绽。
“乌龟壳子不出手,晋师兄,重剑难道是如此修行吗?”
剑气内的声音似是近在耳边,又像远在天边,声音捉摸不透,语气充满嘲弄。嘲讽也是一柄无形的利刃。
无锋一挥,前进一寸,遇到五道剑气,被打回一寸,寸步难行。
擂台上的师兄弟看得眼花缭乱,最为好奇是小师弟将嬴的位置,若是可以找出小师弟将嬴的位置,这一座剑气大阵将会不攻自破。
“破!”
晋辕轩挥出最为强横的一剑,一剑挥去远方万重高山,势要一剑劈出个通透。强横无比的一剑破碎数十道剑气,打出一个缺口,晋辕轩趁势跑出,略作休息,反身再劈下一剑,是在赌小师弟会趁着自己喘息的时刻出手。
丢三和无锋再次相遇,丢三被压出一个满月的弧度。
剑气大阵轰然消散。
丢三剑身回弹,竟有四两拨千斤的能耐,弹飞势不可挡的无锋。晋辕轩手臂一麻,强忍着手臂的酸痛,可眼前一黑,脖子上就多了一柄薄如蝉翼的剑。
胜负只在毫厘之间,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胜负已分,将嬴获胜。”裁决的师叔宣布了胜负。
晋辕轩自认技不如人,收回无锋,手臂还是阵阵酸麻,强忍着酸麻回到了擂台的下方。整座擂台没有一个完好的样子,铺满整座擂台的红布被剑气绞成布条,木板更是布满了裂痕。
“要不换一座擂台?”裁决的师叔问道。
“不了。眼前崇山峻岭,岂可畏惧不前。”将嬴拒绝了师叔的好意。摇摇欲坠的擂台充满了危险,远不及完好的擂台更加安全。
将嬴缓缓回身,坐回擂台的一边,无鞘长剑依旧摆在手边,在等待着下一名挑战者。
“这样都能赢了?”黄钟不敢相信,擂台的比试尽收眼底,门下弟子的水准自是一清二楚。晋辕轩害怕暴露实力,只用了七成的实力,依旧被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奇招击败,却是实实在在的失败。
“你看不清楚,也该能听到声音。没听到将嬴获胜?”臧海青嘲讽道。
“去你的。”黄钟望向掌门,“你这个门下弟子到底还会什么。先前一招大光明术击败萧清风,现在一招四两拨千斤击败我的弟子,他还会其他的吗?”
掌门实在是不好回答,只教过弟子书籍知识,从未教过实践。藏书楼典籍成百,掌门真心不知道将嬴会了多少,也不知道他又悟了多少。
将嬴坐在擂台的一边,摆明了不被击败不会下台,可就苦了擂台下的师兄们。大家原原本本只想要获得进入下一轮的资格,谁承想能碰到诸多高手同台斗法。连晋辕轩都没有击败小师弟,还会有谁登台挑战?
若是没有堂堂正正击败小师弟,本心蒙尘,他们的修行之路又能走多远?
师门内修行剑道的弟子人数众多,可以登堂入室、学有所成者不到百数,可以登上擂台挑战小师弟的人,屈指可数。
就在众人心生绝望,一袭青衫的剑客踩着木质楼梯,安安稳稳地走上了擂台,修长的身材,和气的笑容,无形的剑气,正是可以登上擂台挑战的几人之一,名为曹雄。一柄佩剑悬挂腰间,名为观沧海。
擂台下众人的眼眸随之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