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听过的挑衅写在纸上都可以编出一本书。若是放在街头巷尾的骂战,可以持续半个时辰不带重复一个字。一时意气终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懵懵懂懂,不分情况,任凭一腔热血行事,代价却是刻骨铭心。
修行一途,寻仙问道,道之一字,当问本心。本心蒙尘,道心受损,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也难以使出,畏畏缩缩,唯唯诺诺,憋屈一生,徒增笑柄。通俗言之,就是人们的心理阴影,也就是一生之敌。成就仙人境界,当要遵守本心,只有勤加修炼,不可突生变故。
青衫剑客无意上台争锋,更不想去争一时之气,只会耽误修行大事,误了自己的道心。青衫剑客早已看出荀长青是一名上品八星的高人,与一名上品八星的高手争一时之气殊为不智,不如等待第八场擂台赛,再看一看,再等一等。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当进入上品的境界,眼界豁然开阔,所见所闻都会不同。一样的曲子会在不同的人耳中有着不同的意思,而实力在上品七星之上的人会在曲中听出世间的悲欢离合。
有人观鲤鱼而破境,有人听曲而知晓杀意,有人观云海而知四时阴阳、天地循环。这便是七星之上的实力水准,他们的眼中就是一花一世界,四时各不同,心灵与天地同宽,岁月与光阴争辉。
与人争锋是殊为不智的事情,寻求大道的人都不会去争锋,容易产生心魔,影响自家的道心。青衫剑客终究走上了擂台,因为荀长青的言语挑衅,也因为自己的道心,不可忍受他人对于武学的侮辱。
“看来是避不了一战了?”荀长青收起嬉闹的神情,终于认真起来了,收起手上的纸扇。直觉告诉自己,若是再嬉闹,眼前这个背负长剑的家伙说不得会杀了自己。
“登上擂台就是挑战。当然是避免不了一战了。”青衫剑客木讷回答,行事一板一眼,正如道心循规蹈矩。青衫剑客解下背后的长剑,气势陡然一变,有如一柄锋利的长剑正在拔出剑鞘,展现出无可匹敌的锋芒。剑鞘被普通的布条包裹,长剑终于出鞘,释放冷峭的剑意。
荀长青展开纸扇,纸扇的扇面写下一个“忍”字,掩盖住半张脸庞,双眸紧盯着青衫剑客的佩剑,眼眸内还有势在必得的笑意。
一剑西来,携带雷霆万钧之势,迅猛而快捷,是一记中规中矩的直刺。纸扇轻摇,划出一个半圆,轻轻地挡住长剑,竟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一招错开,两个人互换位置。
长剑依旧光滑如水,不留丝毫的痕迹。一柄纸扇的扇骨有了几道裂痕,撕裂到“忍”字的上方。
再来。
依旧是中规中矩的直刺,青衫剑客说不得是轻视还是重视,携带着万夫不当之勇,刺向擂台一边的荀长青。荀长青丢出纸扇,双手握成爪子,不退反进,迎面冲向长剑,双手去抓向长剑,竟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青衫剑客眼皮一跳,这一剑早已刺空,没有收回长剑,反而加速,刺向面前的空气。荀长青发觉不对,双手收拢,想要钳制住长剑。青衫剑客右手松开剑柄,化作一掌,拍向了剑柄。长剑稳稳地逃离了荀长青的双手钳制。
青衫剑客与荀长青错开一个身位,伸手抓住空中的剑柄,以右脚为圆心,猛然转身,再刺向身后的荀长青。荀长青余光瞟到青衫剑客没有拉开距离、只是变化了动作,身子向前一倾,躲过了来自身后的一剑。
一招错开,两个人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两个人是万分谨慎,不愿动用全部的实力。暴露出细节越多,被人看穿的破绽越多。一招秒杀除了观感的快感,还为了保住招式的秘密,不能被他人瞧出招式的破绽。
一位上古的前辈曾言,只要是成了定式招式,难以有改进的空间,就会被他人看出破绽。这和不去做就不会犯错是相同的道理。可惜,天下武学不是闭门造车,终究要与他人交手,才能知晓武学的强处和短处。
道法自然,便是心有天地,无招胜有招,是修仙问道之人孜孜追求的大道。
江湖不乏如此的例子。苦苦勤学武学数十年,似乎觉得终有所成,剑客决定下山历练,闯出一份自己的名声。
一招鲜终究不能吃遍天,剑客的一套剑招在几次出手就被他人破解,随即死在了他人的剑下。
擂台下的看客只看到擂台上的两个人跑来跑去,愈发觉得无趣,还不如先前胡彪的刀术来的华丽。
“一招决胜负吗?”
“当然。”
擂台起了没来由的狂风,刮起地面的尘土。稳坐擂台下的李珣伸手挡住地面的尘土,眼神依旧不离开擂台上的荀长青和青衫剑客。
天地之下,上品七星之上的高手终究不是大白菜,能在今天看到两名实力在上品八星之上的高手实属不易,李珣没理由错过擂台上的好戏。
远处还有一座豪华的酒楼,酒楼的二楼挂着一幅幌子,书写着酒楼的名字,遇仙醉。遇仙醉是神都内数一数二的酒楼,背后自有一个实力强大的东家,足以占据神都内最好的地段。遇仙醉的二楼唯有此处阳台才可以看到擂台的比武,实属上好的观光台,今日更是价值十金。
此刻酒楼的阳台正有一名老人和一名少年对饮,老者头发雪白,精神充足,年岁在七十上下,穿着神都内最为豪华的锦衣,面前摆着一副筷子,却不顾及吃相,还是用双手去抓食物。少年仪表堂堂,神情倨傲,一身月白色长衫,手中握着一柄纸扇,不吃小食,不饮酒水,淡然地观赏擂台方向的比试。
“然翁今日叫我来到此地,不是为了一品遇仙醉酒楼的美酒美食吧?今日的擂台赛出现了北海王王府内的荀长青,还有一剑惊四海的卢江升。一个闭关数十年,二十多年没有走出江湖,据传闻二十多年前的实力就在上品八星、九星之间,可以窥见仙人门道。一个是江湖后起之秀,曾在海面练剑数十年,一剑起于海面之上,从无名之人成就天下大名,从一星武夫成为八星剑客。然翁来到此地,不是来观看两个人的比试吗?”
年轻人是鹿鸣洞书院的门生,此次因为神都的擂台赛特意回来一趟,也是被家族喊回来,出身名门豪族,乃是众多豪族之一的宋家,名为宋云驹。宋云驹少年名声不显,为了家族的荣耀去了鹿鸣洞书院,却在鹿鸣洞书院大显才名,一炷香内写下诗篇五首,遂有大名,成为了鹿鸣洞书院三小贤之一的门生。
被宋云驹称呼为然翁的老者便是晟朝当今的首辅,出身豪族门阀第一的张家,在晟朝决心一统乱世的时候成为首辅,之后就在首辅的位置一待就是二十多年,是庙堂之内威望最为鼎盛的一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观摩万碑林、赐予江湖一百个名额的主意就是张首辅的手笔。
张首辅咂了咂手指头,还在惦念鸡汤的香气,目光随意地瞟了两眼擂台,摆了摆手,“武夫相争,没有太大的意思。”
“翁然既然说武夫擂台没有意思,难道是擂台下的世子有意思吗?”
晟朝庙堂想要削藩的念头不是一次两次了,却是次次被阻拦,没有办法实行。晟朝凭借九位藩王的兵马才足以平定乱世,开创盛世,平定乱世不到十年,如今就要削藩是会寒了人心。
狡兔死,走狗烹,连功勋彪炳的藩王都要被过河拆桥,身在庙堂的朝臣又会去如何看待晟朝的天下,还会几人真心为晟朝卖命?
江湖的乱象依旧,虽有曜星阁成为了江湖第一大门派,与晟朝庙堂亲密合作,以彰显江湖和庙堂的相亲。可是旧西楚境内的江湖门派依旧是一锅浆糊,狂刀门名为旧西楚境内的第一大门派,依旧无法震慑旧西楚境内的宵小。旧西楚境内的一万驻军始终是治标不治本,难以掐灭旧西楚动乱的源头。
三教圣地多有奇才,可与晟朝庙堂若即若离,没有真心认定晟朝为天下共主的念头。城头变幻大王旗,只要晟朝不去影响到三教的生死存亡,三教就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以江湖制江湖,便是张首辅对于江湖的策略。曜星阁就是晟朝手内一把最为锋利的兵刃。
“这个叫李珣的小子,还算是有几分意思。敢冒着被刺杀的风险在神都内冒头,足以彰显自身的胆量,是一个好小子。可惜啊,终究是落了下乘,没有大气。”
“落了下乘?”宋云驹本想称赞李珣的胆量,听到然翁的评语略有几分不解。“不该来凑这一份热闹吗?”
“皇帝、藩王都是身在庙堂,心在天下,方能凝聚民心,统帅一方,麾下兵马强壮,指挥作战凝聚士气,十万大军如臂指使,方能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话。李珣这小子,想要表现出胆量,终究是少年意气,不能说是错误,终究是格局太小了。等他成为了藩王,才会明白今日观战擂台是在拿着王府门客的性命在冒险。你当真以为天下百姓都是喜欢王者生活在民间?不,他们更喜欢的是太平在民间。至于他们上头的王者是哪一位,他们并不关心。”
然翁的一番解释让宋云驹茅塞顿开,此时再去看擂台下观战的李珣,没有先前敬佩此人的豪气了。
“然翁来到遇仙醉若不是为了这位世子,难道等待是另有其人?”
然翁笑而不答心自闲,唤来酒楼的小厮,又要来了几壶美酒。遇仙醉的美酒独成一绝,清香而甘醇,豪饮而不醉人,堪称是遇仙醉的佳品。
擂台赛的挑战到了尾声,青衫剑客的一剑西来再次发威,破了荀长青的双手樊笼,夺得擂台挑战的胜利。
此刻距离擂台挑战赛结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青衫剑客若是再一次遇到实力相当的挑战者,时间只可以再战一场。
荀长青一跃,跳下擂台,扬起尘土,回到世子李珣的身旁,背负双手,藏起双手的伤痕。以双手钳制汪洋之势的一剑西来,自然要耗费极大的代价,双手都是细密的剑痕,还残留细小的剑气,若是化解剑气还需要一些时间。
世子安稳地坐在此地,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
遇仙醉二楼的宋云驹看见李珣没有起身的打算,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然翁,看来这场大戏的主角终究要上场了。
擂台下的神都百姓屏息以待,等待着下一位前来挑战的人。今日的擂台赛是愈发的好看,几名走街串巷卖小吃的小贩看到此地生意不错,极力推荐自家的小吃。有些百姓耐不住嘴馋,买了一些瓜子,小孩子就买了一些糖葫芦。
北海王王府内门客荀长青登上擂台是在等待此人,晟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张首辅包下遇仙醉也是为了等待此人,他们要等待的人是同一个人。世子李珣本意以王府门客荀长青来试探此人的实力,恰好与张首辅的心意不谋而合。皇城之内不乏上品九星的高手,若是为了此人暴露皇室护卫的身份,则是得不偿失。荀长青也有意与此人切磋,看一看此人当真宝刀未老!
荀长青败于卢江升之手,只好由卢江升来做此人的对手了。荀长青暗自摇头,说不得这位晚辈还不认识他呢。
北海王世子和张首辅等待的人成名早在八十多年前,还在旧朝便闯出一片名声,与当世豪杰都有切磋,互有胜败,已然是名声斐然。此人后来想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融合三教的功法,创造出无上的辉煌,成就自己的大名。
初期是万丈荣光,三教也不屑于藏私,见到此人想要融合三教功法,便是倾囊相授。此人学习三教心法,便要毁去旧有的根基,再造崭新的山河,无疑是雪上加霜。此人以大毅力毁掉旧有根底,终于探索出一条新的道路,融合了三教心法后,进步虽然缓慢,实力却是一鸣惊人,仅仅过了十年,恢复到原有的境界。
当时的境界划分不以夜空星辰为标准,而是以内力是否可以释放为标准。
此人融合了三教心法,遂有观天地而懂自然的道心,修行依旧是进步缓慢,但每一步却令他人万分震惊。当时旧朝渐有乱象,各地盗匪为祸一方,抢劫官家粮草,烧毁百姓房屋,可谓是无恶不作。此人十天横扫一州的盗匪,还了一方的安宁,却又诱发了一个隐患。
此人时而光明如圣人,时而阴暗如魔头,遂成江湖祸患,引发多方势力的讨伐。当时兵荒马乱,各地江湖门派和官府衙门各扫门前雪,只希望这个魔头不要到自家地盘闹事,哪里有闲心组建联合讨伐的联盟。即便出现了共同讨伐此人的联盟,也会因为勾心斗角等原因解散。
此人最后寻了一处隐蔽地方,决心封印自己在此地,要么破除心魔重出江湖,要么老死于此地,最后消失江湖六十载。当今江湖的后辈们大约是不认得此人了,也不知晓此人当时掀起的惊涛骇浪。
此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长衫浆洗多次,有些掉色,头发乱糟糟,胡须也是蓬松成一团,脚下的一双布鞋不知走了多远,鞋边都是厚厚的泥土,一双浑浊的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最终瞧向了擂台。
守住擂台一炷香时间就算是今天优胜者的卢江升对视老人的目光,内心有些不安,竟看不出老人实力的深浅。卢江升已经是上品八星的实力,再向上便是上品九星和传闻中的天人境界,不由得小心对待。
老人缓缓走向擂台,脚步轻踩木质的台阶,终究是走到了擂台,无聊地打一个哈欠,“你不下去吗?”
擂台下的世子李珣终于等到了今日的目标,一转头望向了遇仙醉酒楼,对上了张首辅和宋云驹的视线,温煦一笑,微微招手。遇仙醉酒楼二楼的宋云驹微微点头,算是回应。张首辅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卢江升微微皱眉,不愿得罪老人,“愿前辈赐教一招,晚辈甘愿离开擂台。”
“赐教一招?”老人扣了扣耳朵,很没有江湖高手、武林前辈的风范,“让你下去就下去,拿来这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