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出游,广阔四极。
云海翻涌,如同无边无际的浪潮,拍打出一个又一个的浪花。云海之上,还有几座雄奇俊伟的高山,披戴着一层茂密的森林。高山的山峰还有两位正在下棋的仙君。
他们诞生于鸿蒙,醒悟于三界分立,见不得下界的生离死别,相约来到了广阔无际的天空,与其他的仙君共同创建了天上仙府。他们两位的性子都是特立独行,容不得律条约束,漫游三界六道,见识生死别离,笑看沧海桑田。
正在拿着一枚黑子棋子的仙君,鹤发童颜,披着一件黑袍,坐在一块流光溢彩的垫子,苦苦思索下一步棋子的走向,之前已经悔棋了好几次。与他对弈的仙君老成持重,脸上布满了沟壑,留有一缕美髯,头上还有三千青丝,披着一件白袍,脸上还有无奈的笑意。
两位仙君对弈不知多久,早已没有计数的兴趣了。他们曾乘坐金乌神车欣赏光明洒向人间的壮观奇景,也曾与多位天神发动灭世洪水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曾下界捉拿为非作歹的孽畜,也曾于人间开宗立派广收门徒散播善缘。
一切可以去想的事情,他们都想过了。一切可以去做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了。下棋是他们无尽岁月内唯一可以消磨时光的兴趣,距离上一次下界大约有一年之久。上一次下界收了几名颇有悟性的弟子,本想带回天上,不愿错过这桩机缘。谁料,这几名弟子临近天道一脚,终究还是没有踏过,选择留在了战火弥漫的人间,为人间戍守太平。
鹤发童颜的仙君苦苦思索半个时辰,终究是缓缓落下一子。这一枚棋子,天空响起了一道雷声。碾过云海的雷声惊醒了沉睡的对手,他睁开眼,细细地盯着棋盘。鹤发童颜的仙君望向他处,避开心虚的目光,一缕目光还盯着棋盘。
白袍仙君一挥衣袖,恢复成原先的棋局,无奈地瞧向老朋友。这一盘棋局落子总共是一百七十七枚,除去先前让出的四枚,黑袍悔棋七十六处,硬生生地坚持到现在。这手无赖至极的棋艺,除了白袍仙君,怕谁天上无人想要与他对弈。
棋盘乃是由一整块玉石打造,印刻上纵横十九道,始终散发着流光溢彩,共有三百六十一个小点。这块玉石是代天巡视的金乌从天际寻到,见两位仙君喜爱,便送给了两位仙君。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皆是通透的玉石,内部流动一股云气,若隐若现着光芒。闪耀着白色云气的棋子当做白子,闪耀着黑色云气的棋子当做黑子,纵横棋局征战多年,彼此间水火不容。
“忒无趣了。没意思,不好玩。”
黑袍仙君一挥衣袖,打乱棋盘的局势,掩盖多次悔棋的小心思,趁着白袍仙君眯眼休息之际,又悔棋了七处,本以为会有起死回生的效用,却又被白袍仙君一眼看穿,实在是没有意思。
两位仙君对弈无数局,互有胜负,除了惯例让出四子,黑袍仙君时不时使出奇招,落子无迹可寻,打出措手不及的奇效,倒也赢下了几局,勉强打成了一个平手。
“我们去哪里?教武场?”
一提起教武场就想到油盐不进的真武,黑袍仙君一阵头大,连连摇头,若是在天空还有几位心怀畏惧的人,真武算是一个。
“要不,金乌神殿?听闻金乌三子从下界带回一节上好的扶桑神木,最近打算打造成一副上好的弓,一报当年之仇。我们要不看上一眼?”
黑袍仙君还是连连摇头,对小金乌记恨百年的脾气有些不喜。当年那桩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本就是有些理亏,如今再去计较有失风度。既是天上仙人,何必念念不忘当年旧事。
“不如再去桃园,反正那帮傻小子也看不到我们?”
黑袍仙君白了一眼,不满好友的无知。“还没到时节呢,如今去桃园做什么,给人望风吗?”
“我有一个秘法,可以催熟桃子。我们去了桃园,随意摘走几颗桃子,离了桃园就催熟,如何?”
黑袍仙君还是摇头,不喜催熟的水果,没有自然成熟的果子有些味道。
“发呆吗?要不,你我各自回去休息,明天再下一局?”
白袍仙君笑意盈盈,打定了主意,下一次定要多多让出棋子,也不去揭穿好友悔棋的行为,一定要让好友开心一次。漫长的岁月内,两位仙君始终是形影不离,是对方相交多年的好友。
黑袍仙君盯着玉石棋盘和玉石棋子,突发奇想,想到了另外一个好玩的游戏,说不得比以往的下凡历劫更加有趣。
白袍仙君顺着好友的目光盯着棋盘,想不通好友的心思,难不成还要再来上一局吗?可先前还不是说下棋没有意思吗?
“我想到一个好玩的玩法。”
“下棋。”白袍仙君顺口接道。
黑袍仙君瞪了一眼,继续说着自己别出心裁的游戏玩法,拿起棋盘上的一枚黑子。黑子通透晶莹,内含一股游荡的黑色云气,若隐若现着光芒。
“我们不如将这一盘棋局去下凡历劫,最终来决定胜负,如何?一副棋盘对半分,三百六十一枚棋子同样是对半分,一同送往下界历经劫难,最终以哪一方的棋子在下界积攒的福缘深厚,哪一方算是赢家。”
布满沟壑的老脸在额头皱出一字,属实没有料到好友想出如此天马行空的游戏。且不论没有棋盘的时日,两个人要去如何打发时光。再去论一论棋盘和棋子下凡历劫的事情,若是有输赢,他可不相信好友不会忍住不出手。
若是好友天上相助,下界历劫就成了一个笑话。想到此,白袍仙君微微摇头,保住了棋盘还有可以消磨时间的法宝,若是没有了棋盘就要去担忧下界凡夫俗子的性命了。上一次伪装下界,黑袍仙君收了两名弟子,有意将他们带回天上,不理会凡间俗世。这两名弟子皆是天资聪颖的天才,修得诸般神通,没成想最后决定留在了下界,为世间镇守一世太平。黑袍仙君眼见弟子不愿跟从,竟打算敲晕弟子,强行将他们带回天上。白袍仙君好说歹说,才打消了好友的念头,一同重归天上,他的四名弟子也一同留在了世间。
就在白袍仙君想要劝说时,天地四极闪耀金光,如浪潮涌过云海,布满每一寸的天空。天际似有阵阵仙乐,从竹林深处奏响,见过铁马金戈,见过铁汉柔情,见过壮士断腕,见过火烧皇城,每一曲都在歌泣天地悲欢,都在歌颂人世间的永恒不朽。
“好吧。我同意。不过,我要去找一个见证人,请此人来见证此事,主持公平。”
“好啊好啊,我们快点走。”
两位仙君漫步云端,一前一后,前者小步疾走,抱着棋盘和棋子,后者闲庭信步,无奈摇头。
既有天地法旨,两位仙君岂敢逆天而行。
两位仙君寻找见证之人就在大门的一边,坐在一条大紫檀桌案的后方,铺平一张宣纸,握着一杆狼毫硬笔,记录将要下界的仙君。云雾缭绕的大门处,立着两根汉白玉石柱,石柱还悬挂着一块门匾。这一块门匾写下两个大字,天门。这一名仙君负有英武之气,身高九尺,隐隐有金光。
黑袍仙君一皱眉头,停下脚步,等着后方的好友,“白帝,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白袍仙君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多问,一同走到仙子的桌案前。仙子的面容隐藏在淡淡的云雾后,看不清真实的相貌,身着七彩丝绦,散发着七彩光芒,合上了带着墨水的宣纸,拿出另外一张宣纸。
“两位老仙君,何事到此?莫不是两位还想下凡历劫,寻几名颇有机缘的弟子吗?”仙子的声音雌雄难辨,空谷清音。
黑袍仙君故作高深,微微摇头,放下怀中的棋盘和棋子,接着一指棋盘和棋子,“它们要去下凡历劫。”
仙人一愣,想起先前看到漫天金光,也就不再惊讶了,不去戳破这桩机缘。机缘只与个人有关,不容得他人泄露。曾有一位仙人下界历劫,不敌人间帝王,生死危机关头,想起天上仙人身份,妄图扳回局面,结果遭到天道惩罚,剥夺仙人资格,逐出六道轮回。
“天界倒也有此例,只需两位老神仙留下凭证,在这两份凭证留下仙人印记。一旦棋盘和棋局下界历劫,两位老神仙均不得出手干涉,否则就是违反凭证,遭到天道惩罚。”
黑袍仙君连连点头,等待不及,拿过两份凭证,急急忙忙让好友印下凭证。白袍仙君颇为无奈,一条臂膀被好友抓住,大拇指滴下一滴精血,落在两份凭证。黑袍仙君松开好友的臂膀,也在凭证上留下精血。
两份凭证摇摇晃晃,飘向空中,燃起大火,亮起金光,消散于天地。
“此证天地作证,不容得两位老神仙反悔。若是有反悔举措,必遭天道惩罚,最轻着遭受天劫,最高者逐出六道。两位老神仙,可否知晓?”
黑袍仙君急忙点头,早己知晓此中规矩。两位老神仙多次下凡历劫,经历人间百味,熟知悲欢离合,对于下凡的规矩也是烂熟于心,懒得去计较。
仙子拿起棋盘和棋子,等待着一个好日子再送它们下凡历劫。黑袍仙君突然想到一件事,又从仙子的手中夺回了棋子,从瓮内拿出一枚黑子,递到白袍仙君的眼前。
“多了一枚黑子。”
这多出来的一枚黑子着实超出两位仙君的预料,此前一时想出有趣的游戏,想着如何公平地竞争,竟然忽略了公平竞争内最为重要的一枚棋子。
这一枚晶莹剔透,内含黑色云气的棋子该做出如何处置?
“不如你在棋子内部注入一缕白色云气,平分两种光芒,再算作是公平,如何?”
白袍仙君沉吟不语,目光飘向做出公证的仙子。两位老仙君早已立下凭证,焚烧凭证于天地,没有天地的默许,无法轻易地改动下凡棋子的命运。作为公证的仙子是最为有资格聆听天意的人,仙子的话决定着黑子的命运。
仙子默默点头,“应允。”
这一道天地应允的法旨挽救了黑子的命运,白袍仙人一指注入白色云气,占据棋子内部的半壁江山。一黑一白两股云气泾渭分明,互相游动,互不干扰,一片和谐。
“两位老仙君,对于这块棋盘可有打算,还是按照原样送往人间?”
黑袍仙君眼珠子一转,白袍仙君就知晓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下界眼下修行盛行,追寻仙人足迹,欲求得长生法门。这块棋盘分为两块,一块棋盘化作碑林,刻上诸多神秘法门,投往下界最为繁华富庶的帝都,引起下界凡人的求道之心。另外一块化作一小块玉佩,拥有通天彻地的变化,投往最为危险的地方,引起下界的争夺。你们觉得如何?”
“天降一福,必有一祸,如此也好,可以警醒世人,令他们追寻世间正道。”
两位仙君当下敲定棋盘和棋子的下凡命运,也就不再多加纠缠了。三百六十一枚棋子和两块棋盘的命运就此尘埃落定,将要降下世间,历经劫难,或是浴火重生,或是沉沦不醒。
“我们大约会在什么时候知晓结果?”
三百六十一枚棋子和两块棋盘被裹在一块七彩鸟兽织锦布,仙子正在清点棋子的数目,心内忽有所感,“大约在八十六天之后,两位老仙君可以来到此地拿回你们的棋盘和棋子了。”
黑袍仙君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懊悔先前的灵机一动,后悔接下来的日子内没有其他的乐趣了。可一想到下界多了诸多造化,或许还会结下许多善缘,黑袍仙君的内心就美滋滋了。
白袍仙君则是万分无奈,生怕好友半道改了主意,万一好友去了下界犯了天道,可就是祸事一件了。
执掌天门的仙子用布捧着棋盘和棋子,走到了远处的栏杆。栏杆的远处是无尽的云海,云海的下方是诸般轮回的人界,那里是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也是多灾多难的世界。仙子抖飞布上的棋盘和棋子,开始了它们的下凡历劫。
三百六十一枚棋子飘荡在云海,急速下降,摩擦出一道明亮的火星。越是下降,逐渐有棋子化作流光,飞向了远处,开始了历劫轮回。两块棋盘各有不同的命运,一块棋盘迎风长大,最终化作许多块石碑,砸落在帝都的一处空阔郊外,石碑表面刻着繁杂的神秘文字,吸引了修行之风盛行的道人们。一块棋盘愈发小巧,愈发通透,最终成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佩,飘向了不知名的远处。
还有一枚棋子落在后方,内部含有黑白两色云气,比较其他的棋子有了些灵智,多了些心思,想要寻找一个富贵安生的地方了此一生,最终再回到天殇。人间富贵乡,最好当是帝王家,黑白两色的棋子望向下界,寻找最为合适的地方,突然看到一根金色光柱直冲云霄。这一根光柱穿破云海,万分耀眼,隐隐有帝王之气。
黑白两色的棋子喜不自胜,飘向了那里,最终落入一名妇人的肚内。
深宫内传来了一个孩童的哭声。
这一座开始战争后就没有欢声笑语的寝宫多了些喜庆的氛围,可喜庆的氛围如同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西楚的皇妃诞下一子。
十天后,西楚亡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