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外南河村上,有个泼皮王二,常在石将军石勇跟前厮混。
这一日,巴得天明,估摸着石勇与那邹家叔侄起了,便挑了些吃食,出来奔石勇处。
进到院内,才一推门,便被绊了一跤,把手里的吃食倾泼在地下。
王二只当是有人醉倒在这里,伸手去捡那食盒,却摸了两手腥血。
吓得喊声娘,叫声苦,不知高低。
几家邻舍也早起了,听着动静,都开了门出来,涌进来看。
只见遍地是血,四个尸首躺在地上,周边散着些金珠宝贝。
众邻舍怕说不清,忙一把拖住了王二,直到南乐县里首告。
知县升堂,一行人跪下告道:这泼皮王二一早到石勇处,推门便被绊在地上。睁眼看时,有四个死在血里:一个是石勇,一个是冯海,还两个是一对外乡人。
俱各身上被戳些窟窿,地上散了不少金银,外乡人与石勇身边各有朴刀一把。”
王二告道:小人与那石勇交好,他在村上设个赌,日常都有小人看顾清扫。今朝与往常一般,起了个早到那石勇处。推门时不曾细看,一跤绊翻,吃食都打碎了。
相公可怜!只见血渌渌的四个死尸,又一惊!叫起邻舍来,倒被扯住到官!望老爷明镜办察!”
知县随即取了供词,行下公文,委当方里甲带了忤作公人,押了邻舍与王二一干公等,下来简验尸首,明白回报。
众人登场看检已了,回来禀复知县:“被杀死冯海系大名府卢家在南河村庄上管事,被捆缚了手脚,只见颈上有勒死伤痕一道。
石勇为当地泼皮,设赌放账为生,颇有勇力,身边有凶刀一把,身上四五道搠伤致命方死。
两个外乡人是邹渊、邹闰叔侄两个,他们在莱州杀了人,正被张榜捉拿,被那石勇藏匿在住处。
邹闰胸前一道致命伤口,邹渊身边亦有凶刀一把,身上六七处伤口。
这三人怀中、身边俱有金珠宝贝散落,约莫价值八九百贯。
系是石勇、邹渊、邹闰三个杀冯海夺财后,分赃不均,石勇掣刀搠死邹闰,邹渊与石勇死斗,俱都惨死!”
案件牵涉四条人命,又有卢家管事在内,知县一时不敢轻断。
当案孔目收了燕青的好处,上前禀道:
“眼见得邹渊、邹闰是张榜案犯,如今在堂尊治下被抓,却不是白来的功绩!
这石勇只一泼皮,向来无甚好名,必是勾连邹家叔侄干甚么不公不法的事,分赃不拢,互相杀死,立个互相杀死的文书便了。
那冯海落地举子出身,在南河村颇有善名,卢家这等人家又最好名,不若一笔带过,只说不慎为贼人所害最好。
至于泼皮王二与一众邻舍,想来都不相干,俱教召保听候便是。”
知县听了,忙道:“也说得是!”
随即发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话下。
可笑那冯海自以为得计,言语上蒙混自家员外。一朝命丧,数载硕鼠之资又重归主家。
大名府以西,东明县。
县城外往西再二十里,有一集镇,唤作牛角村。
村上有一好汉,姓卞名祥,身长九尺,体格雄健,两条臂膊,有水牛般气力。
卞祥幼时曾得异人相授,粗通兵法,武功精熟,善使开山大斧和一杆长枪,乡中颇有勇名。
卞家是庄户人家,只守着二亩薄田过活,本不富裕,又摊上卞祥这般大肚莽汉,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不几年,卞祥父亲染病离世,卞家兄弟分了家。
卞祥独个带了老母,投卢家庄子里做了佃户,得闲又常与主家做些长工,靠着膀子气力,也混的些饭食,将养母亲。
有那绿林里厮混的,闻听他的武艺,要拉他上山落草,卞祥只是不肯。
他是个有大志的,不肯污了清白身世,实指望日后到边军中闯荡一番,博个封妻荫子。
这一日,卞祥正在田间拾柴,闻听有人唤他,抬眼看去,只见两人正自大道上下田埂而来。
当先的一个,二十四五光景,似秀才打扮,头戴方巾,穿一领元色直裰,下面皂色棉鞋,生的眉目清朗,面白无须。
这人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条彪形虎体,目朗眉浓的大汉,只是神情有些木讷呆滞。
卞祥叫一声苦,暗道这两人怎得今日又来。
“怪不得遍寻不着,原来兄长却在此间。今日猎了几只野兔,让村头酒肆拾掇了,特来请哥哥吃酒!”
卞祥扶了扶顶上的破头巾,道:
“使不得使不得,这几日生受了秀才几次酒,心下多有不安,这遭无论如何是不去了!”
那人道:“兄长当世豪杰,难得你我兄弟遇到一处,些许酒肉,算得个甚?兄长这般推脱,敢是瞧不上小人,逼得小人没脸讷!”
卞祥见推脱不过,只得实话实说,道:
“卞祥虽一介村夫,也知无功不受禄。秀才相邀外出游历之事,卞祥实不能答应,这酒肉宴请,之后还是作罢的好!”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
“我道兄长如何躲我,原来竟是此事?
小人先前只是觉得,似哥哥这般豪杰,蒙尘乡间实在可惜!既然兄长无意,小人不提此事便是。
不过,今日这酒肉已然备下,若是不去,实在可惜。
我看兄长也无甚要紧之事,这天寒地冻,正是喝酒吃肉的好天气,且再同去这一遭。”
眼见这人目光澄澈,并无作态之色,卞祥心中也暗自折服。
眼前这青年,自称姓张名汤,是个落地举子,半月前方到这牛角村,出手阔绰,与自己一见如故,常言要结为兄弟。
他身后那条汉子,唤做单雄信,手中长槊端的了得,自己一时胜他也难,只可惜为人木讷,还是个哑的。
这张汤言语间常有招揽他之意,可他只是个秀才,来历也说的模糊,卞祥岂会同意,已然婉拒过多次。
闻听这是最后一遭,卞祥也佩服对方胸襟,当下不再推诿,捆了地上的柴禾放到肩上,与来人一道,奔村头酒肆而去。
卢俊义一行,离了南河村,一路马快,直奔东明县牛角村而来。
到得村口处,已是时近正午。
有过南河村一事,卢俊义一行到这牛角村,并未提前通知庄上,是以并无一人相迎。
看到前面有个酒肆,卢俊义正待让人去探听那卞祥在此间的住处,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打斗怒喝之声:
“贼子,我卞祥自问未曾得罪于你,还将你当作好友挚交,缘何在酒中下药,害我性命?”
紧接着,一个九尺来高巨汉,跌跌撞撞奔逃出来,背后插着一把尖刀,半边身子都被血浸湿了。
身后,一个白面书生引着个彪形虎体的汉子,追赶了出来。
见到酒肆外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彪人马,那书生顿了一顿。可眼看着卞祥已经跌倒在了不远处,就此放过实在可惜,这人面上闪过一丝厉色,恶狠狠道:
“单雄信,给我冲上去,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卞祥!”
“快快抢上前去,救回卞祥兄弟!”
这一边,卢俊义也认出了那巨汉就是未来田虎麾下大将卞祥,赶忙下令救人。
一方马快,一方路短。
几乎是不分先后,双方同时赶到了卞祥近前。
史文恭马好,冲在最前,手中哨棒无甚花哨,借着马力平平一举,朝单雄性的要害直戳上去,旨在逼着这汉子回身自救。
不曾想,这单雄信对这致命一击视而不见,自顾自把手中长槊一个疾刺,朝着地上的卞祥扎了上去。
史文恭再想变招已来不及,“噗”的一声,生生击碎了单雄信的喉骨,自颈后贯穿而出。
反观对方那杆长槊临死前的一扎,也将地上的卞祥刺个对穿,定在地上生死不知。
好在史文恭那一棒里道不小,对方的长槊在最后关头偏移了几分,刚刚好避开了要害。
那白面青年见到单雄信一个照面没了性命,还待要逃,浪子燕青早在马上看的仔细,抬手一弩将他射翻在地,又有身后的庄客骑马赶上,复一刀结果了对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