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大雪漫天。
大名府三十里外,正有两人冒雪而来。
“贼老天,这都甚么时节,还下这般大的雪,生生要将爷爷冻死!”
当先的汉子推着个木板车,脸上冻的发青,犹自骂骂咧咧个不停。
这人七尺身躯,面相凶恶,一对三角猩红眼,两腮焦黄髯,一头赤红发。
“老大,这般冷的天,老娘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得赶快找处地方借宿才行啊!”
身后,一个挑着担儿的汉子也冷的不行,一边说一边朝着前方张望。
这个人六尺五六身材,面貌清秀,三柳掩口黑髯,面如傅粉样白。
这两个不是别人,正是扬子江畔做私渡的张家昆仲。
那一日他们老娘的背疾犯了,疼的死去活来,找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
有那好事的说,建康府的安神医擅长医治这病。
两兄弟万般无奈,发买了家当,一路推着老娘,径投大名府来寻安道全。
板车上铺了棉被,张家老娘前些日子还知道喊疼,这几天已经是昏迷不醒,茶水不进了。
“唉,都怪我贪行路程,错过了前面宿店。
这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却是到那里借宿啊!”
张家老大叹一口气,满脸的懊恼。
两人推着老娘,又走了段路,眼见的天色将暗,忽见到前面一个大林,都是黑松树。
张家老二看了,道:“好座猛恶林子,怕不是会有翦径的强人!”
“便是有强人又能怎地,撞上了我们兄弟,却不是那撮鸟的晦气?
正好得些细软,给老娘治病。”
张家老大吐了一口唾,毫无惧色,当先朝着林中走去。
进了黑松林,风雪倒是小了很多,走不几步,就看到树影里一个人探头探脑。
张家老大见了,从板车下抽出把朴刀,迳抢过去,喝一声:
“兀那林子里的撮鸟!探头探脑的张望个甚,有种的快出来!”
那人在林子听得,大笑道:“今日倒是遇到两个不要命的泼才,自己上来寻死!”
张家老大怒道:“不开眼的贼,教你认得张横爷爷!”
说罢,舞起朴刀,抢那林中的汉子。
那汉子也不惧怕,捻着朴刀来斗张家老大。
这人八尺多高,胡乱裹着件棉袍,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
两个斗到十数合后,张家老大渐渐遮拦不住,刀法有些乱了。
后边的张家老二见了,慌忙挺了朴刀上前并那汉子。
只不过,张家昆仲水上的本事了得,到了陆地之山,却成了没牙的老虎。
两人合斗对方一个,都不是对手,眼见着落入下风。
“好汉少歇,我有话说。”
张家老二见不是头儿,忙发一声喊,跳出圈子外来。
张家老大与那人也罢了斗,各自退后了几步。
“好汉端地了得,武艺不凡,江湖上该不是没有名姓的,不知如何称呼?”
那汉子打量了两人几眼,说道:
“某家姓刘名唐,东潞州人氏,江湖上叫作赤发鬼的便是!”
“哎呀,莫不是在山东、河北一带走私商的刘唐哥哥?”
张家老二一拍大腿,惊喜道。
刘唐听了一愣,问道:
“你这人是哪个?如何知道我名?”
张家老二撇了朴刀,上前行个礼道:
“在下姓张名顺,因生得白如雪练,水性精熟,人称“浪里白条”。
这一个是我嫡亲的哥哥,姓张名横,江湖上唤作“船火儿”的便是。
我们兄弟两个在扬子江上做私商,多曾听闻混江龙李俊说起兄长大名,称刘大哥义气了得,专好结交好汉,仰慕久已,不想今日在这林中相见。”
“原来是那李俊的兄弟,如此倒是劫你们不得!
你两个不在扬子江待着,跑到这大名府一带作甚?”
刘唐听闻真是相识的,也收起了朴刀,上前答话。
如此,张横,张顺两个便将为母看病,一路追到大名府,要到河北玉麒麟处寻安道全的事说了一遍。
几个说得正热,林中道路上忽然闪出了一队官军,约莫着有四五十人之多。
当先的军官,八尺六七身高,头戴范阳毡大帽,身穿墨底红丝战袍,手提一杆浑铁镗,满面刚毅,威风凛凛。
路过刘唐几人时,那军官忽然勒马停住,打量了他们几眼,开口朝刘唐问道:
“兀那汉子,可是唤作赤发鬼刘唐?”
“甚么赤发鬼,黑发鬼的,小人不曾认得!
我兄弟三个是江南建康府人士,带老娘到大名府寻医求药的!”
刘唐走惯了江湖,看出这些官兵不好招惹,哪敢承认,当即不动声色的扯了个谎。
不过,这位军官可是不好糊弄,看着三人冷笑道:
“哈哈哈!还以为在此处剪径的贼人是条好汉,原来却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
只是想要狡辩,蒙混过关,却没这般容易。
路边手持利刃,鬓边还有这样大的朱砂记,不是赤发鬼是哪个?
敢在大名府做剪径强人,当真是不知死活,左右,与我一并拿了!”
军官不是别人,正是天雄军队将苏定。
因着赤发鬼刘唐在黑松林剪径,惹得过往路人怨声载道。
正赶上苏定到此地巡防,听百姓说了这事,不顾漫天大雪,亲自到林中抓贼。
刘唐见被识破了身份,自然不肯束手就缚,捻着朴刀就和士卒厮杀起来。
张家兄弟略一犹豫,一则为得义气面上,二则自家的底子也不干净,经不起拷问,只能也硬着头皮加入了战团。
苏定见这几人有些手段,怕士卒有损伤,舞动浑铁镗迎上了最凶恶的赤发鬼刘唐。
这两个正是对手,施展功夫各拼尽力相持。
一个朴刀了得,一个镗法出众,饶上不放空歇,逞下不肯空还,转眼间就斗了三十余合。
苏定见一时拿这人不下,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出镗再不留力。
刘唐原本就只余招架之力,如今苏定发威,他那里还遮拦的住?
一个不慎,就被挑飞了朴刀,失手被擒。
原来,刘唐的本事本就不及苏定,再加上冰天雪地里待了许久,之前还和张家兄弟斗过一场,早就没了多少气力。
能和苏定斗到这般境地,全凭着一身悍勇。
张家兄弟那里更是不济,在四五十个禁军的围攻下,很快便不支被拿。
“统统与我绑个结识,带回大名府羁押。”
眼见的没有空跑一趟,苏定也自高兴,大手一挥,准备返城。
“这位军爷,且容小人分辩一二。
我们兄弟两个不是剪径的歹人,真是为了给老娘治病才到此间的。
军爷拿了我们兄弟不当紧,只是害了我们老娘的性命啊!”
浪里白条张顺在雪地里跪行几步,以头抢地悲怆道。
“使镗的那汉子,看你也是个好汉。
刘唐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两个人当真是不想干的,且放了他们去吧!”
赤发鬼刘唐也自挣扎着说道。
苏定看着三人冷笑道:
“你们这几个拦路打劫的贼,以为我苏定是好糊弄的么?
方才明明见到你们在路边称兄道弟,还一起动手袭击官兵。
如今事败被拿,想要来充好人了,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军爷军爷,小人是来寻江南神医安道全的,他被你们河北的卢大员外请到了府上治病。
小人不奢求别的,只求能让安神医救治老娘。
小人包裹里还有不少金银,愿全部献于军爷,只求军爷发发善心,莫让老娘冻死他乡!”
张顺涕泪横流,苦苦哀求。
原本梗着脖子,满脸不忿的船火儿张横,此时也不再硬气,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只顾朝着苏定叩头。
苏定闻听安道全之名,又到板车前看了,果然见到上面有个昏迷不醒的老妪,心中已多少有些信了。
“你们兄弟两个袭击官兵是实,此乃国家法度,苏某不能违背。结果如何,自有上官处置。
不过,卢员外那里苏某倒是有些交情,你们的老娘我自会看顾,送去请安先生诊治。
我也不要你们的钱财,只望你们莫要坠了男儿志气,污了清白身子,到时老母无人赡养!”
说罢,苏定不再听几人辩解,教人推了车子,押送了几人,回大名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