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曹植自从被曹操贬了官之后,便终日里都在自己府上的酒窖里饮酒,不与旁人说一句话,就是府上的丫头送去的饭菜也经常是只动一两口,便又放下了。还有很多时候都是原封不动的,怎么端上去,又如何拿下来,甚是是热了又热,才勉强吃上几口。曹植就这样一直呆着,也不出来。曹植日日里,手上都攥着一枚鸳鸯钗,一边喝着酒,一边对着那鸳鸯金钗,嘴里喃喃自语的说着什么。
“我的这一生,可就是断送给了这杯中之物了,若是没有了它,如何被别人抓住把柄,落得个这样的结局,连我这唯一的机会都不留给我,那日里哥哥请我到他的府上,只说是为祝贺我升官,这样的酒我怎么能不喝呢?我实在是没有理由那?如今会想起来,却也是口蜜腹剑,好生残忍那!亲兄弟之间都能这样,如何是对一个外人呢?如今于我而言,这世态炎凉可就是真真的见识着了。如今——”曹植又看了看手中的酒杯,说道,“如今——这就在我的手中,可它真是个好东西啊,不论有多少忧愁的时候,喝着它总能让人乐以消忧,想起父亲大人的《短歌行》,他便写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这一生,若是真做了个酒囊饭袋又有多大的意义呢?实在是没有,倒是浪费了这么多的粮食,何必呢?唉!人生苦短,倒是以前在军中的那番豪情壮志,如今却也被消磨殆尽了。如今这骨子里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侵人的寒气,惹得人寒意逼人。那一个热血男儿,自今也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不管了,不去在意了,即使把他追回来又能如何呢?哥哥,他也容不下我,自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要一个热血之身又能如何?到如今,如今这心里呀,便只思念着一个人了,便是这鸳鸯钗的主人了,记得那一日还下着雨,我看了她的最后一次舞蹈,想来以后是再也看不到了吧,她的一颦一蹙,都似刻在我的心头一般,那个影子是没有办法消磨掉的。这样的苦,这样的分别,我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安慰着她,可是我的心里呢?哪里有人知道我的心中呢?便似那嚼了黄连一般苦涩,又如何能说出来呢?那一场病,倒是让我想起许多的道理来。不论如何,那宓儿还是兄长的妻子呀,我如何能改变得了这一事实呢?可谁又真正相信天命呢?天命注定,这实在是虚诞得再也不能虚诞的东西了。我偏偏不信命,直到如今我还盼着这两只鸳鸯有朝一日能够同游呢?还记得前几日里,父亲大人的一封军书实在让我惶恐,当初他们出征,于我而言不过就是个梦而已,是个梦呀!这个梦,只是不要醒了才对,唉!这些不过是自己的奢望罢了,我不过是一个没什么权势的人罢了,又如何能改变得了历史呢?在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前,我又能如何,即使是跌得粉身碎骨,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只有顺着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样的梦——早晚都是要醒来的,醒来,梦中多好啊!可这梦不得不醒!可是醒的却是这样的无奈,人生该如何?梦醒梦醉,若是真由得了自己,也是极好的,可惜我这偏生是由不得我的。当初梦醉,倒是说不尽的喜悦了,只说是上天的恩赐了,能与自己倾慕的女子两情相悦,可如今梦醒,却也只能是徒留伤悲了。天命,便是再也不信了!”
说着曹植吟起诗来,只听他念道:“别卿一日兮,思念若清霜,染湿罗袖兮,多少寒凉;别卿一旬兮,思念若秋雨,打湿双鬓兮,不尽伤悲;别卿一月兮,思念若黄连,苦涩难耐兮,多少愁闷;别卿半载兮,思念若秋风,飒飒催人兮,道不尽的心彻凉;别卿一载兮,我恨春光妒,红花染霜,露湿寒衣兮,春光淑气无关己;别卿三载兮,我心若寒冰,三九天寒兮,冰已结千重。宓妃天兮,九天多烟霞,敝人醉心兮,多少相思意,我恨时光兮,偏弄人寰兮。两情相悦兮,偏打鸳鸯宿,我心如明镜,九天可鉴兮;却问苍天兮,阴差阳错究何意?此生有幸重逢兮,我愿折寿保双栖,而今只是浮生梦,终此一生惟苦恨。念罢,曹植又猛灌了几杯酒,拿着酒杯看了看,说道:“可是苦了你,跟着我,只能作这消愁解闷的东西了,若是在父王的酒桌上,该是庆功用的罢!在那哥哥的桌子上,许就是害人的东西了。唉!怪道人家说是同人不同命呢!也是,同时一杯酒,放的地方不同了,功用也就不一样了。我呀!放在酒窖里,可不就只能喝酒了么?若是放在那战场上,难保不是杀敌的好手!人生的际遇如此,我又能如何?人生之意,怎晓得都付与了酒!”
这曹植又如何知道,自从那一日甄宓和他分别之后,也是整日里都面如死灰一般,恍恍惚惚,勉强撑着个身子度日,多少时候都是无心诗书。如今魏王带着曹丕和甄宓、郭氏柳依搬到了洛阳。这一日甄宓在庭院里闲坐,又想起那日和曹植论琴的情景,甄宓看着这天气,依旧是晴和光暖,只是少了些许的鸟语花香,多了一些秋风飒飒,寒意逼人,甄宓看着这样的景色,说道:“那一日是我来在曹府第一个快乐的日子,我可以无忧无虑的说话,说我喜欢的话,不用勉强撑着,用这一张脸强来应付其他人,还记得那一日的话语是没任何一丝一毫的伪装的,自由随性,不过想想,一入侯门,哪里还有自己呢?不过是和袁郎在一起之时的那几年罢了,现在回想起来,就像隔世的梦一般,飘渺,这么长时间以来,留下的只是碎片了,到底是时间太狠,还是我——是我太无情,毕竟他是我的——唉!如今还提这个做什么,实在是无一点用处了。只说眼前,好容易与那曹子建在了一起,却也是像梦中一样。甄宓想着,又从头上拿下了那一枝鸳鸯钗,深深的凝望着,唉!也便只是这样了,如何能改变得了什么呢?这一对鸳鸯,也只能是个苦命的鸳鸯了,说是两只鸳鸯和在一起,许是个梦吧!这样的梦,我又如何能希望它成为现实呢?人生不就是这样吗?难道月老的红线永远都会系错么,为何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在这样的社会里,女子,女子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呢?还不都是依靠着丈夫,我已经嫁过两次了,却偏偏得不到一个如意郎君,最后好容易得到了一个,却也是——这样的短暂。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可真真就是这样愁不断吗?如今正是秋寒时节,我这心里,也只和那秋风一样,卷起千层寒霜,压得人只打冷颤,好像盼得春花重开,可惜——”甄宓在屋子里踱起步子,开始念道:
“秋风飒飒秋草黄,秋雁南归露寒霜。屈子笔下宓妃愁,九天送来叶寒凉。
昔日情分今隔世,我诉衷肠与谁知。袁郎三载伴我行,而今唯有乱花飞。
诗卷诉说别离意,岂知一别火上身。从此六桥燕不归,幽州城里断书音。
被逼无奈入曹府,强撑身体强迎笑。果是一朝不顺心,便恐横祸飞来袭。
而今逢得曹子建,心头压抑才忍去。相思相伴相依久,心头多少喜胜语。
琴音绝响论书香,山林之乐少吟诗。思念一寸催人老,如今又多生发白。
霹雳一声从天降,棒打鸳鸯不留情。别离之时赠金钗,唯留一梦在心中。
而今已过三年期,空有遗恨付寒风。若有此幸祈天意,定要同游入九重。”
甄宓念完,便一下坐在了地上,双眼又含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甄宓说道:“谁知道呢?莲子本是苦的,没有尝到莲子的心,哪里知道莲子的心呢?袁郎给了我一朵荷花,美丽而又鲜亮,确是漂亮,也是值得人怀念的,可是认真想起来,却也只有了飘零的花瓣,因为它没有结下果实,只是一朵还未来得及结果的花罢了,他也不知道,莲子的心是苦的。至于那曹子桓,他更是不知道了,他只把我当成一朵花来欣赏,根本不曾触碰到我的身上,他哪里知道我的思想呢?只有曹子建,让我知道了,我的心,是苦的。或许就是因为他,才让我的心如此之苦了。只是因为他让我多了经历,知道了什么是真情,什么是真意,是他,把我的心一层一层的剖开,让我说出了这些真心之语,我实在是该感谢他的。人世的沧桑,我算是明白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声响,说是“王爷病着了,太子,大夫人,二夫人快来呀!”“王爷突发疾病!快来人哪!”
甄宓听到这话赶紧擦了擦了泪水出来,见到曹丕和郭氏柳依在一起,三个人在后堂碰了面,郭氏柳依倒是眼睛亮,见到甄宓便先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甄宓心头一惊,怎么这样,难道被她察觉出什么了吗?如果真是如此,岂不是要暴露了吗?这可叫我如何是好?这不刚好公公病着,我就正好用了这个来说,想到这里甄宓便说道:“我,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听到公公病了,这可真是太不好了。如今这天下大乱的,公公安好之时,那汉宫的安宁可不就是凭着公公么。如今这一病,公公可就得忍受这病痛的折磨了,可怜他的年岁已经这样大了,还要为天下之事操劳,就不由得我悲从心来了。”
“姐姐真是孝顺,这样的事都能让你哭得眼睛红,我可是自愧不如呢!”郭氏柳依说道。
曹丕见状,便说道:“够了。父王病着还不去看看,我们还不知晓状况,何必在这里吵嘴?竟是无用的争风吃醋。还不如我们快去看看,才是正理!”
甄宓应道:“夫君,快去吧,赶紧安排人,请了那郎中来,公公这病若是能除去就是再好不过了,公公还要为天下操劳呢!如何受得了这样的病痛!实在是不好的。”
“嗯,夫人说的在理,全城的郎中请来都不为过,父王的身上可系着天下的安危呢?那就赶紧派人去请,不论什么条件,倒是把父王的病治好了才是。如此,我也就是感激不尽了。曹安,快去,请郎中,快去!”曹丕说完,才又带着甄宓和郭氏柳依一起来到了曹操的病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