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君勉为其难又约见了这女孩第二次。
还是上次见面的地点,还是上次见面的时间,还是他先到了打电话催她。
让他有点生气的是。电话那头说道: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
他意识到,可能又要等半个小时。
因为从金鱼花园走过来,最快二十分钟,最慢半小时。
显然,这女的一定是还没出门,而且一定会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说实话,他当时就想扭头回去。
不过,一想到回去又要给父母解释半天,他的头瞬间就大了不少。
一阵踌躇后,他又打了第二个电话,问道:你在哪啊?我到了公园西门了。
她道:我就到了。你等我一会儿。那边应该有跳广场舞的了。你先看一会。
m君实在无聊,就真的去看别人跳广场舞了。
他看到了两个比现在的他还无聊的人。
这是两个二十左右的女孩。
她俩应该是在修鞋。也不知道这俩人在想什么。
两个正处花季的女孩像木偶一样坐着,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看着修鞋的师傅。那神情像极了永远定格在小佛洛依德画面上的形形色色的美国人。
m君还以为是修鞋的人相貌可能有些奇怪。他仔细看了看,那人就是长着很正常脸的一个普通修车师傅。这个师傅埋头修鞋,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被人盯着。
那么,这两个女孩到底在发什么呆呢?她们在想什么呢?
或许,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就像“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他突然想到,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真的被别人理解。人们总说要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可实际上,有谁能真正了解别人的难处,体谅别人的苦楚呢。
就好比牙疼,只有自己才能真正体会到,那到底有多疼。这样一想,那位犹太人只顾自己牙疼,不关心耶稣的行为,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饶恕。
这时候,电话响了。
他赶紧接听。
电话那头道:“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可能要稍微晚一点儿。”
他没脾气地“嗯”了一声。
这时候,他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又过了二十分钟,那女孩终于出现了。
这次,他就直接问了:是我打了电话,你才从家里出来的吧?
女孩脸一红,道:对啊。我出门的时候忘记擦防晒了,就又返回去擦了一遍。不好意思啊。
他道:没事。
这次见面,她显然事先做了功课。
她道:你喜欢外国文学吗?
他道:其实不太喜欢。我看的都是译文,感觉看不到原文的精髓。比如,中国的唐诗要是翻译成英文,诗文间的味道就没了。文学是需要文字间的那股韵味的。你看,顾城到了北欧,就没有用外文写出过好的诗。
她楞了半天道:顾城?
他道:对啊。就是写“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的那个。
她睁大眼睛,歪了歪脖子,好像是在努力思考。
他赶紧说:就是经常带着一顶帽子的那个人。
她还是瞪着眼睛不说话,好像是想起来了,又好像还是不知道。
他觉得,这样下去太尴尬了,就想换个话题。
于是,他笑着说:顾城这种现代诗诗人知道的人确实不多。大家从小学的都是古诗,再加上朦胧诗又势微了,顾城的名字就更不响亮了。海子之类的诗人,也是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了。这可能跟现代诗缺少优秀的后继者有关。不像古代格律诗,从诗的大繁荣,到诗的落寞,从盛唐到晚清经历了这么多年,涌现了大量的优秀诗人。除了职业诗人,很多皇帝,士大夫都是优秀的诗人。比如,朱熹的诗就很好。朱熹的诗歌流传下来的不算多。我最喜欢他的“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她有点失神的眼睛,总算有了几丝光彩,说道:我知道这首。我们大学的时候,老师讲过。不过时间太长了,我忘记了。
他突发奇想道:老师给翻译成英文了吗?
她摇摇头,说道:没有啊。
他道:诗不好翻译。我觉得,诗翻译成外文,就失去原有的味道了。
她想了想,道:泰戈尔的诗不是有很多被翻译成中文的吗?
他笑道:是有很多的。不过,我总觉得,那些未必真正反应了诗歌的原意,也不一定达到了诗本身的水准。毕竟,译文的水平,反应的是翻译家的水平,而不是原作者的水平。越是优秀的诗,越难被翻译还原。你知道日本有一首著名的俳句吧?就是“池边有只青蛙,扑通,跳进了水里”。不管中文怎么翻译,看起来都平淡无奇。在日本却被推崇为千古佳作。
她想了想说:或许是日本人文学水平低呢?
他认真地说道:日本诗人的文学水平并不低,在文学创作上有他们独到的地方。当然,日本人的汉文诗水平并不高。他们的汉文诗大概也就是清末文坛魁首郑孝胥的水准。
她的眼神又放空了,说道:郑什么?没听过啊。
他道:前清官员。大节有亏的一个人。
看到她对诗歌实在不在行,他笑着说:大学的时候,我们学院男多女少。女生都跟宝贝儿一样。每次放假买火车票,都是我们这些男的去排队。只有极个别的情况下,才会有女生跟着去的。我们一般都是头一天晚上十一点多,就到售票口等着。一直等到第二天放票。
她有些不屑地说道:我们都是女生自己去买票。从来不让男生代买票。也有个别有男朋友的,是让男朋友去。我一直没有谈男女朋友,就总是和一大群女生去等火车票。
他对女孩这样的回答,感到十分的诧异。这个女孩一定是在说谎。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她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说谎呢?就是为了强调她没谈过朋友吗?
他有点搞不清楚这女孩的想法。
他接着说道:后来我们知道了还有票贩子这回事,就开始找票贩子买火车票了。每次买票都跟和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神神秘秘,紧紧张张的。
她惊讶道:我们怎么没找过票贩子啊?
他心道,都是男生在操心买票的事。你从来没买过,自然是不知道了。
他道:这么多年不用挤春运的火车,也不知道现在还有这些票贩子没。
她道:应该还有。现在还有要挤的人呢。
他突然想起来刚才看到的那两个人。于是,他笑着跟她讲了一遍。
她听完后,第一反应是:这俩人好看吗?
他想,女孩就是爱臭美。最先想到的是好看不。
他还没来及回答。
她又补充了一句,道:男人就是太坏了。
他下意识问了一句:哪里坏?
她低头开始用手指扭头发梢玩儿了。
他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总是说男人好坏呢?
她并不答话,只是一味和头发梢玩耍。
他突然觉得,这场面看起来好像是自己在挑逗她,可是自己并无此意。他不敢说自己是个圣人,也不想说自己有多么伟大、光辉、正义,但是至少自己不会在相亲的时候主动挑逗别人。
他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却一时间想不出来。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为什么不聊聊她的工作呢?关于教学,或者学生的事。这些事,她总是在行的吧?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
女孩忽然说道:我中午得回家帮妈妈包饺子。我先回去了。咱们明天再见吧?
说完,她不等他有所回应,一甩头发,就轻快地离开了。只留下m君傻乎乎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