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天上午，植物园的一头狮子和一条鬣狗成功地打开了他们笼子的门，因为笼门没有关严。
这天早晨天气晴好，明亮的太阳在鱼肚白的天空边快乐地闪亮。在高大的栗子树下，人们感到沁人心脾的清凉，温暖的初春的清凉。两头老实的野兽刚刚吃了丰盛的早餐，慢吞吞地在园里散步，它们不时地停下来舔舔自己的身体，坦然地享受着早晨的温馨。
它们在一条小径的深处相遇，在一番寒暄之后，它们结伴同行，十分友好地交谈着。植物园很快使它们腻烦了，并且在它们看来变得太小了。于是它们寻思它们可以通过什么娱乐来度过白天。
“说真的，”狮子说，“我很想满足我长期以来就有的爱好。多年来人们象傻瓜一样来看关在笼子里的我，我一直打算抓住出现的第一个机会以便去看关在他们的笼子里的人们，哪怕会显得和他们一样愚蠢。我向你提议在人们的笼子里散一段步。”
这时，巴黎苏醒了，如此有力地开始吼叫，鬣狗突然停住了，不安地倾听着。城市的喧嚣沉闷而可怕地升起，这个喧嚣由车辆声、街道的叫喊声、我们的啜泣和我们的欢笑组成，好象疯狂的吼叫和临终时嘶哑的喘气。
“上帝！”鬣狗低语道：“他们一定在他们的笼子里相互厮杀。你听见他们如何发怒和如何哭泣吗？”
“确实，”狮子回答道：“他们发出可怕的嘈杂声：或许有驯化师在折磨他们。”
声音在增大，鬣狗实在害怕。
它问道：“你认为我们冒险走进去的做法是谨慎的吗？”
“行了！”狮子说，“他们不会吃我们的，见鬼，来吧。他们一定厮咬得不亦乐乎，这会使我们发笑的。”
◎二
在街道上，它们沿着房舍走着。当它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它们被一大群人往前挤。它们听任自己被人推挤，这使它们看到一幕有趣的情景。它们很快来到一个大广场，广场上人群拥挤不堪。在广场中央，有一种红木做的架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这副架子，他们的神色既贪婪又快乐。
“你瞧，”狮子低声地对鬣狗说，“这副架子大概是一张餐桌，人们就要摆上一顿好饭菜给所有这些人吃，他们已经在用舌头舔嘴唇了。只是我觉得这张桌子太小了。”
当它说这些话的时候，人群发出一片满意的叫声，狮子声称一定是食物来了，因为一辆车子在它面前急驶而过。人们从车子中拖出一个人，把他送到木架上，然后熟练地割下他的头；随后人们把尸首放进另一辆车子，人们赶紧把它带离饥肠辘辘的人群，他们显然因为饥饿而嚎叫。
“瞧，人们不吃他！”狮子失望地叫道。
鬣狗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抖搅动它的皮毛。
“你把我带到什么野兽之中？”它说道，“它们肚子不饿就杀人……看在上帝的份上，赶紧离开这群人。”
◎三
当它们离开广场后，它们走上环城的林荫大道，然后沿着河堤慢慢地行走。在到达西岱岛时，它们发现在巴黎圣母院后面有一座又长又矮的房屋；行人走进去就象走进市集的一间临时木棚那样，为的是在里边看一个怪物，然后惊叹不已地走出来。再说，无论进去时还是出来时，人们都不付钱。狮子和鬣狗跟着人群，它们看见在宽大的石板上躺着一具具尸体，它们身上伤口累累。观众们默不作声而又好奇，平静地看着尸体。
“啊！我说呢！”鬣狗低语道，“他们不是为了吃而杀人的。你瞧他们怎样让食物腐烂掉。”
当它们重又走到街上时，它们从一家肉铺前经过。挂在钢钩上的肉是鲜红色的；靠着墙有一堆堆的肉，血水形成细细的小溪，在大理石板上流淌。整个店铺闪着阴森森的光。
“看吧，”狮子说，“你说他们不吃。这就是植物园里我们群居的动物在八天里吃的东西……这是不是人肉？”
我说过，鬣狗已经吃过丰盛的早餐。
“呸！”它掉转头说道，“真恶心。看见这些肉我就要吐。”
◎四
“你注意到了吗，”走了稍远后，鬣狗又说道，“你注意到这些厚实的门和这些巨大的锁吗？人们在他们之间放上铁和木头，为的是避免相互吞噬的烦恼。而且，在每一个街角都有一些佩剑的人，他们维持公众的礼貌。多么野蛮的动物！”
就在这个时刻，一辆驶过的马车压死了一个孩子，鲜血一直飞溅到狮子的脸上。
“真恶心！”它一边用爪子擦血一边叫道，“不能安稳地走两步路。在这座笼子里下着血雨。”
“自然罗！”鬣狗补充道，“他们发明了这些滚动的机器，为的是获得尽可能多的东西，这就是他们可耻的葡萄压榨机。一个时刻以来，我每走一步都注意到一些发臭的洞穴，在这些洞穴深处，人们喝着装满大杯子的浅红色液体，这种液体不是别的，就是鲜血。他们饮下大量的这种液体，以使自己具有凶杀的疯狂，因为，在好几个洞穴里我看见这些饮血者用拳头厮杀。”
“我现在明白了，”狮子又说道，“穿过笼子的这条大溪的必要。它洗去了笼子里的杂质，并且带走流下的全部鲜血。大概人们是因为害怕瘟疫而把这条溪水引进他们家的。他们把被他们杀害的人投入溪水中……”
“我们不要再从桥上走了，”鬣狗颤抖着打断狮子的话，“你难道不累吗？或许还是快一点回去的好。”
◎五
我不能一步步地跟着这两头诚实的动物。狮子想到各处参观，鬣狗越往前走就越害怕，但不得不被迫跟着狮子，因为它决不敢独自回去。
当它们经过交易所的时候，由于鬣狗不住地哀求，它们没有走进去。从这座魔窟里发出这样的呜咽，这样的咆哮，鬣狗站在门边，哆哆嗦嗦，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来，快来！”它一边说一边尽力把狮子拉走，“这一定是大屠杀的场所。你听见受害者的呻吟和屠夫疯狂而喜悦的呼叫吗？这个屠宰场大概可以给街区的所有肉铺供货。求求你，让我们走开吧。”
被吓住的狮子开始把尾巴夹在腿里，心甘情愿地走开了。它之所以不逃跑，是因为它想完好地保留它勇敢的名声。但是，它在心里责怪自己鲁莽，它心想，巴黎早晨的吼叫声，本该阻止他进入如此可怕的动物展览。
鬣狗的牙齿因为惊恐而格格作响，它们俩都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寻找着他们回去的路，时时都觉得行人的钩子插进它们的脖子。
◎六
这时，突然从笼子的各个角落升起一阵低沉的喧嚣声。店铺关了门，丧钟在哀鸣，好象不安的喘气声。
一群群武装的人拥入街道，掀起铺路石，匆忙竖起街垒。城市的吼叫停止了；笼罩着沉重而阴森的寂静。人兽沉默了；它们沿着房舍爬行，准备跃起。
它们很快跃起了。枪声大作，伴着大炮的低沉声。鲜血流淌，死者在溪水中跌破了脸，伤者在嚎叫。在人们的笼子里形成了两个阵营，这些动物以成家地相互屠杀来从中稍稍取乐。
狮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天！”它叫道，“我们逃离殴斗的地方吧！我由于想要拜访这些可怕的食肉兽而受到很重的惩罚。我们的风俗比起他们的风俗来是多么地温和！我们从来不吃自己的同类。”
它对鬣狗说：
“走吧！快，溜吧，”它继续说，“我们不要再充好汉了。我承认，我害怕得骨头都冷僵了。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于是，它们羞愧而胆怯地逃跑了。它们的奔跑变得越来越疯狂和激烈，因为惊恐鞭打着它们的腰身，一天的可怕回忆象刺棒一样加快它们的跳跃。
它们就这样到达了植物园，喘不过气来，恐怖地往身后看。于是它们自在地呼吸，它们跑进一个空笼子，有力地关上门，然后缩成一团。在那里它们尽情地庆幸自己的回归。
“啊！好！”狮子说，“人们不会再把我抓到我的笼子外面，带我到他们的笼子里散步。只有在这间温和和文明的小室里才可能有安宁和幸福。”
◎七
鬣狗一根根地摸着笼子的铁条。
“你看什么来着？”狮子问道。
“我看看，”鬣狗回答说，“这些铁条是否牢固，它们是否足以保护我们不受人们的凶恶之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