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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短篇小说 暗流(黄宁)

《暗流》 文\黄宁

选自《厦门文学》2012年第10期

【作者简介】 黄宁:1980年生人,专注小说创作,历年来在《青年文学》《厦门文学》等刊物上发表有《比目夜行》《马良之死》《错位》等数篇短篇小说。现居厦门,供职于厦门电视台。

起初,张良宇以为约谈只是走过场。所以,他很坦白也很大方地承认,林更生在事发当天曾经向他请过假。市纪委工作组的几位同志他也认识,副组长是监察处的王处长,更是他党校同学,他觉得有一就说一。而且,值班领导请假不在岗,这并不是没发生过。总有个特殊情况的时候吧?何况是心脏有问题。

“可是,林更生恐怕不是去省里看病的吧?”王处长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黯淡的眼窝。王处长重新戴上眼镜,看着张良宇,笑了,“你是一把手,自己手下的情况也不了解?工作不到位吧。”

张良宇听出了王处长话里有话。他坐直了背,身子往前倾了倾。考虑了一阵后,慢慢地说:“我虽然是县委书记,但平时和其他几位领导同志相处,都是以工作为主。倘若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我更了解林更生,他是我的小老乡,这点我是承认的。”

“既然承认,那就不要刻意隐瞒什么呐。”王处长冷不丁冒出了这句话,张良宇下意识挑了下眉头,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他明白约谈的方向可能有变,于是索性把手一摊,“我周五到省里后就去向省委汇报工作,所以手机关机。林更生打不通我的电话,所以只好先来省里看病了。”张良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略微沉思后,继续说,“林更生到了省里才和我请假,倘若这里头有责任问题的话,那我也有份。”

张良宇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王处长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他点起一根烟,示意一旁的记录员停下笔并关了录音器。会谈室是全封闭的,只有墙壁上一台抽风机在不动声响地转动着。片刻后,烟雾就缭绕在了屋内。张良宇对二手烟的味道有些过敏。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顺势目光往一旁墙上贴的“禁止吸烟”标志看去。王处长嘴角动了动,把只抽了半截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这次工作组下县里来,是我们纪委陈书记亲自点的兵。陈书记对林更生的事很重视,他亲自担任工作组组长一职就可见一斑。陈书记大后天就从北京回来,到时候汇报工作要是‘交白卷’,那大家面子上都不好过了吧?”

这怎么会是“交白卷”呢!张良宇心中突然有些愤然。林更生不是擅离职守,他不在的时候发生“12·1”重大交通事故,这是谁也不想发生的事——难道他林更生有本事阻止事故发生吗?“王处长,关于林更生请假的过程,我在不同场合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如果这里有任何触及党纪国法的地方,”王处长脸色开始有些难看,张良宇觉察到了变化,于是放缓了语气,“我在这里有个请求,希望咱们工作组能表个态,让我心中有个数。”

王处长默默地听着,手指在桌上的卷宗上轻轻点着。待张良宇说完,他才抬起头,“有些话按纪律我是不该说的,但你我是同学,我知道你走到今天也是不容易,我就给你提个醒。林更生这个人,恐怕没你了解的简单。”张良宇心中一震,迎着王处长的目光,等着他说下去,“林更生来省里另有其他目的。他的配车在温泉度假村被偷——这些事,你还不知道吧?”

张良宇闻言不禁微微张开了嘴,脸上写满了讶异。这种意外的感觉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配车被偷,推算起来事情发生也有一周了,林更生居然对自己只字未提?张良宇觉得不可思议,他被瞒得严严实实,林更生不在自己面前透露一个字。他这是什么目的?

“良宇,”王处长称呼起了名字,把桌上的一杯水递给了张良宇,“我希望你,我以朋友的身份希望你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张良宇看着杯中的水,水面起涟漪,层层散去直至最后平静。

县大酒店六楼的游泳池是恒温的。张良宇喜欢游泳,酒店若是知道他要来,游泳池在晚上就不对外开放营业了。此刻,张良宇泡在泳池已经快半个小时了。下水后他马马虎虎游了几圈,但游到后来就觉得没劲。泳池的水很温暖,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抚摸着自己,所以张良宇虽不游了,但仍不愿起来。

直到林更生到来。纪委工作组住在虎园别墅,约谈结束出来后张良宇本想马上打电话给林更生,但站在别墅门口忽地被一阵冷风打在脸上,心中想了想而后才收起手机。他一直在酝酿要如何开口问林更生,可等他真的出现了,张良宇又有了些迟疑。他把林更生干晾在泳池边,自己憋着气闷头游了一个来回,而后才湿淋淋地从水里起身。

林更生很及时地将浴巾披在张良宇身上,张良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走进更衣室换衣服。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林更生已经窝在椅子上,手中夹的香烟都快烧到底了。

“把烟灭了。”张良宇坐在林更生的旁边。林更生赶紧掐灭了烟,表情复杂地看着张良宇。张良宇不想去分辨他眼神里的情绪,冷冷地说:“配车被偷,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向我报告?”

“这个,”林更生没有料到张良宇开口就问这个问题,他内心着急的是想知道工作组到底约谈了些什么。他事先打过电话问张良宇的司机,司机只说书记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他紧张了很久,以为“12·1”事故有了初步的责任认定结果,换句话说就是自己的处分可能比预计的来得更快些。但没想到,张良宇首先问的是配车。“我想等车找回来后再报告的。现场有监控录像,省局的朋友看过录像,分析说是惯窃,他们已经盯着这个团伙有段时间了,很快就要收网了……”

“砰”的一声,张良宇一拍椅子,脸色铁青,“我他妈不是要来听你讲解案情分析!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你藏着掖着,心里究竟还有多少鬼?”林更生脸“刷”地一下白了,配车被偷和“12·1”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他抓不准张良宇究竟知晓多少内情,于是只好踌躇着迟迟不语。张良宇看在眼里,却在心底涌起了一丝凉意。这次换届林更生能当上副县长,他是力排众议的。在常委会上,张良宇为他做了“背书”,提名之后又到人大做了说明。他说暂且不论大家对林更生有何看法,但他有办事能力这是共识吧,312国道没有他跑来部委专项资金,这路能修通吗?张良宇想到这里心中轻轻叹了一声,他不喜欢搞小团体,但总免不了对林更生另眼相看。

“更生,你去省里不是看病那么简单吧?”张良宇变了语气。他不太喜欢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情绪,即使有天大的愤怒也是适可而止。林更生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无非两种结果:说或不说。张良宇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林更生坚持不开口,那他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张良宇期待能听到实话,但很显然事与愿违,林更生仍然坚持自己是去省城看病,“我真是心脏不舒服,我还有省第一医院的病历单……”

张良宇看着林更生的眼睛,直到他垂下眼帘不再说下去。张良宇手挥了挥让他离开。林更生犹豫了片刻,喉咙口似乎有一团话要喷薄而出,但他最终还是将话压了下去,轻叹一声离去。张良宇余光看着林更生离开,那个瘦削的背影让他陡然有了些激动,“好自为之”的话原本就要说出口,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难道林更生真的像王处长说的“不简单”吗?张良宇不愿再猜下去,他拿起手机,在电话簿里查找了一阵,而后停在了一个人的名字上。拨通电话时,张良宇心想自己有多久未曾听到她的声音了?

见到钟雯的时候,张良宇心中还是激动了好一阵。两个互相看着,谁也说不出第一句话,到最后还是钟雯先开了口。她笑了笑,说我大老远从省城来你就让我在门口饿肚子么?钟雯说话的时候拨弄了下秀发,目光看向别处。张良宇这才回过神来。两人现在是站在县府大院的办公楼门口,下班的同事不时经过身边,好奇的目光如影随形。张良宇故意让自己放松,嘴角笑了笑,说已经准备好包间了。钟雯却摇了摇头,说就在你单位的食堂吃吧,那里不是有小厅吗?张良宇听到她这么说立刻明白了,她是替自己考虑。一个单身又亮丽的女性和他在一起,无论是去哪儿都不方便,倒不如索性就在食堂小厅吃饭,大大方方但又不会人多眼杂。她还是这么的善解人意。张良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食堂吃饭的人不多,再加上是在小厅,一张桌子上就坐了张良宇和钟雯两个人。食堂大厨大火炒菜,很快就端了几盘热菜。张良宇给钟雯舀了碗茶树菇老鸭汤,这是她喜欢喝的。几口热汤下肚,钟雯感觉脸上的毛孔舒展开了,四个小时长途汽车的劳累仿佛也一下子扫去。她端起碗原本想将汤喝完,但一抬眼看见张良宇轻轻拨动着汤匙没有想喝的欲望,于是放下碗,说:“多少吃点东西吧,光自己发愁,问题也不会自己解决。”

张良宇闻言心中一动,看了钟雯一笑,而后随意喝了几口汤,“辛苦你了,其实你可以在电话里和我说的。”

钟雯摇了摇头,“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我想看看,看还能帮你什么。”钟雯中间憋不住差点就要说“我想看看你”!这么久了,你到底过得好不好?但她还是忍住了没说,也是不能说。她只能说“正事”。钟雯知道张良宇现在最期待的是什么,“你昨天打完电话,我就去找了阿婕。你猜得没错,她说林更生去省里找了她,还让她陪着去见了一个客人,”钟雯补充了一句,“林更生就没和她分开过。”

坏了,真是彻底的坏了。张良宇听到此,心中不住地叹息。他劝过林更生,一定要和阿婕这个女人断了来往,这个女人太麻烦,林更生的老婆为了这事不知来找过他多少次。到最后,张良宇是发下了狠话,如果不解决阿婕,他林更生就要赔上政治生命。林更生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发下狠誓,可到头来一切又是成空。

“林更生这个王八蛋,脑袋是被驴踢过的!”张良宇已经忍不住了。阿婕这个女人要情,但更要钱。说不客气些,她是职业的“掮客”,她游走在政府与商人之间,为人牵线搭桥。而这个“桥梁”,大多数情况下就是她曼妙的身体了。但林更生在她面前就像是着了魔,没救了。“沾上阿婕这个女人,会误上大事的,”张良宇看着钟雯,缓缓地说,“她不像你……”

张良宇话没有说尽,钟雯撇了撇嘴角,内心却是忽然有了无限的伤感。是啊,她和阿婕何尝是一样的女子。她可以不为钱地爱一个人,可以不求回报甚至默默无名地爱着一个人,可是她最终得到的是什么?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就像她面对着张良宇,她走进过他的生命里,但最终还是要从他身边离开,因为他的家庭、他的将来。“是啊,她哪里像我,哪里有像我一样的笨女人?”钟雯苦笑了一声,但转念一想,其实她和阿婕又是相同的,都是只能在水面下涌动的流水。他与她之间,注定是一场只能在背后开放的玫瑰盛宴。

钟雯忽地有了无声的埋怨,张良宇知道不能任由这种埋怨生长,它的生长会像河中的水草一般,暗地疯长最后不可收拾。“那么,那个客人是谁,你打听到了吗?”

钟雯一愣,但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人你也认识,路桥建设的马总。”张良宇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马总是321国道的承建商,林更生带着阿婕去见他,总不会是为了喝茶聊天那么简单吧!马总的大方是出了名的,张良宇见识过他的“厉害”,但林更生拍过胸脯说他没问题。马总的出场,让张良宇隐约觉得自己正慢慢陷入一场不见踪影的漩涡。

钟雯见张良宇额头上悄然渗出了汗珠,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她纤细柔软的手贴着他清冷的手心。张良宇觉察到了这份温暖,他回过神对着钟雯笑了,而后将手抽出反倒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钟雯看着他的脸,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也是这般的善解人意。只是,那时的她不是如今人人口中的“钟总”,而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度假村服务员。

“今晚,我没什么事做……”钟雯小声说着,到最后已经没了声音。

张良宇看着钟雯低垂的脸,心中忍不住一阵荡漾。但是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动,只淡淡地回答她,“明天你还要赶回省里,早点休息吧。”钟雯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着他。张良宇躲开她的目光,“回去后和阿婕说,这个时候一定要管好自己,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了。为了林更生好,她要聪明些。”

张良宇简简单单说完,但却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般辛苦。钟雯知道他的眼睛不会骗人,直视良久后她才体会到,有些事过去了,就永远都回不去了。她淡淡一笑。

钟雯天没亮就走了。司机要去宾馆接她的时候,前台说她已经退了房。张良宇听了司机的汇报,默然了片刻。他拿起手机给她发短信,可才写了个开头:“雯,经年一面,咫尺天涯”,就写不下去了。文绉绉的,说得超脱吧太虚假,说得亲密又怕有所逾越,于是索性就不发了。刚放下手机,电话又响了。原来是市纪委调查组召集在家的县委领导班子开个短会,说是省里有新的指导意见传达。

张良宇听完电话心里明白,调查的方向肯定是要变了。既然他都已经知道林更生去省里见了马总,那么调查组肯定也会掌握这个情况。如果照着这个方向调查,那林更生就不会是擅离职守工作渎职的责任了。林更生和马总“勾搭”在一起,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利益关系?张良宇没有实际证据不好妄下结论,但这种事只要有个蛛丝马迹,追究下去多半能证明猜测是准确的。纪委调查组的同志见这种情况多了吧,张良宇心想,有什么是他们查不到的呢?

会议开始的时候,张良宇还在想着这个问题。但开着开着,他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了。王处长在开会的时候就说了,我把几位常委召集在一起就是先和大家通个气,这次调查除了要厘清林更生在“12·1”事故中的责任问题,同时还要追究在事件背后是否隐藏着其他更大问题,这些问题我希望由大家来说,就当是过民主生活,大家不要有心理负担,尽管说。王处长说到这里的时候,顺带看了眼张良宇。张良宇心中一声冷笑,知道王处长口中所谓的“负担”是什么意思。王处长口中不再称呼林更生为“同志”,张良宇有些愤愤不平,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给一个人下定论,这是不是轻率了!

就在张良宇还想着林更生的时候,他慢慢发现会议发言的风头竟然指向了自己。李副书记首先发难,他说当初提名林更生做副县长时,他是强烈反对的,因为总感觉他不干净,但个别领导坚持认为他有能力,到最后他也只能勉强同意。他妈的,什么是“个别领导”!张良宇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这明摆着是冲自己来的。李书记当了十年的“老二”,他资格最老,但党委换届时却是张良宇当一把手,他的不服是由来已久。李书记的话说完后,会场安静得出奇,张良宇不动声色,静待着其他人的表态。果不其然,其他几位领导顺着李书记的话头发言,明里暗里都说林更生这个人就不该被重用,这后面肯定有领导责任,他出这么大的事,追根溯源还是用人原则上出了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以后肯定还会出事。

张良宇听着大家的发言,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悲凉。他曾自诩的和其他领导同志“保持距离”换来的竟是这个结果,他张良宇还是县里的书记,他就在会场上坐着,可是这些领导表面说的是林更生的问题,但其实矛头只指向他一个人!人是他用的,他提拔的,要由他承担一切责任。张良宇默默摇了摇头,原来他为这个县做出的所有努力,都抵不过一个林更生的任命所犯下的“错”。更何况,这个“错”纪委工作组并没有下定论,他张良宇从做事的角度出发更是何错之有?

张良宇看着王处长,王处长并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而是轻轻喝了一口茶,而后在一片嘈杂声中敲了敲桌子,“今天开这个会,主要目的是谈林更生的问题,谈他背后是否有权钱交易的可能。讨论无禁区,但希望不要把问题扩大化,不要跑题。领导用人问题,不是开这个会的目的,”王处长说到这里目光一一扫过了众人,最后在张良宇的脸上停了下来,“当然也不排除以后再追究。”

张良宇听完最后一句,淡淡一笑。在众人的目光中他站起身,说还要向省委分管领导电话汇报工作,而后转身离去。王处长看着他离开,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和省委分管领导通过电话后,张良宇独自坐在办公室中看着那部红色的机要电话良久。他想了好久,最后还是给林更生发了一条短信。

他向分管领导简要汇报了工作进展后,分管领导主动提起了调查林更生的事。他问张良宇对林更生究竟是什么态度?张良宇想了片刻,回复他说自己是欣赏林更生的,就像当年分管领导爱护提拔他一样。在私交部分,张良宇字斟句酌地说,林更生也帮他处理过一些事,一些比较棘手的事,这点我是承认的。分管领导又问这些棘手的事涉及违纪违法吗?张良宇轻叹一声,说这倒不至于。分管领导在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而后说关于这个部分我就不追问下去了,当年你岳父我的老领导把你托付给我,说你政治觉悟高、行事端正,我是相信你的。人非圣贤,河边走难免会湿鞋,但我还是发表下对这件事的看法,领导干部有的时候要有壮士断腕的果断,林更生要是把马总也牵扯进来,那牵涉面就太大了。这些,你好好琢磨一下吧。

张良宇一直琢磨着领导的这些话,直到林更生推门走了进来。门是虚掩的,特意为他而开。林更生走进办公室,顺手就把门带上了,但他只是站在门口不敢看着张良宇。张良宇起身走到茶几旁,说泡个茶吧。林更生闻言忙烧水,拿茶叶,过水又斟茶。只是茶斟好了,但张良宇却没喝。林更生始终低着头,张良宇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说你头上都冒汗了,喝茶吧。

林更生一愣,抬头看了张良宇一眼,这才把茶喝了。张良宇又拿出烟,给了他一根而后自己也抽了起来。林更生很讶异,他没见他抽过烟。张良宇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说:“我念大学的时候抽,参加工作后倒戒了。所以,”张良宇顿了顿,“每个人都有别人看不见的另一面。”

林更生知道他话里有话。接到张良宇发来的短信,林更生刚和马总通过电话,他知道有些事是包不住了。他点起烟,狠狠吸了起来。张良宇把半截烟搁在烟灰缸上,“更生,你跟我有十年了吧?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不喜欢绕弯子……”

张良宇话没说完,林更生猛地把烟掐灭,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书记,我跳不出来了!我认识了阿婕,知道钱能带来多大的好处。我负责基建工作,钱我伸个手就有了。马总吃国道项目,吃得比我还多,如今出事了他上面有人,他要和我撇清关系……”

张良宇摆了摆手,没有让林更生说下去。他知道马总不是“有关系”那么简单,他的路桥建设承接了省内绝大多数路政工程,他不能有事,而且别人也不容许他有事。可是,总要有一个人做牺牲者吧。张良宇想到此轻轻闭上了双眼,说:“你不要去怪阿婕,她一个女人,到底能起多大作用?你也不要去怨恨马总,周瑜打黄盖的事,你能指责什么?你要把马总扯进来,当自救的砝码吗?你太天真了……”

“所以,我求书记救救我啊!”林更生说到这里,“扑通”一声跪在了张良宇的面前。张良宇起身,猛地将他拽起,盯着他说:“你这是做什么!一路走来,我怎么告诫你的?有多大肚子就吃多少米饭,狐假虎威这是因为狐狸背后有老虎,你背后有什么!”

林更生不再动弹,但忽然又蹦了起来,“我手里有那么多的秘密,要让我死,就大家一起死!”

张良宇一把推开林更生,盯着他冷冷地说:“你说的‘大家’也包括我吗?”

林更生闻言愣了一下,他不知刚才怎么就把话说到了这样的绝地。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身在悬崖边,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他刚想说些什么,但张良宇挥了挥手。他知道张良宇不想再继续谈话了,他走到门口,迟疑了片刻,而后背对着张良宇,说:“多保重。”

张良宇闻听这句话,忽然觉得这似乎说的并不仅仅是他自己。

已经到了晚饭的饭点,行政科科长敲门问是否要留饭,张良宇轻轻摇了摇头。他现在哪里有胃口。明天陈书记就要来县里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在下棋,楚河汉界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这颗棋子要往哪里放。

张良宇忽然很想和人说说话。他想和钟雯通个电话,手机刚拨通,但桌上的电话又响了。他只得把手机放下接起电话。是王处长打来的,他说得很含蓄,想请张良宇饭后一起散散步。张良宇摸着空空的肚子,脸上有些无奈地一笑。王处长沉默了片刻,说去江滨路走走吧。

到江滨路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王处长已经在路口等着,张良宇走了过去,两人身边都没有其他人。王处长看着张良宇,笑了笑,说良宇你的身材还是保持那么好,看来你坚持游泳是有效果的。张良宇把手背在身后,说坚持做一件事总是会有结果的。王处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有感而发,说坚持是好品德,但就看坚持做的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了。

张良宇听了这话慢慢停了脚步。王处长习惯性地摘下眼镜,又揉了揉眼睛,接着目光看向了前方褐黄的河水。那里的河水,远远望去,就像冬眠的长蛇,不见动弹。张良宇往前走了几步,靠在护城河城墙边,说:“王处长,有什么话不妨就直说了吧。”

“上午的会开完后,陈书记给我打了电话,”王处长回答张良宇的话,“他问我你在林更生这件事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我说良宇是党培养起来的领导干部,是地方领导的一把手,是非问题他知道,况且他又能有什么态度?”

王处长的话绵中带针,一方面既肯定了张良宇的党性,另一方面又用反问的语气肯定了调查组的办案决心,同时否定了张良宇的“态度”问题。张良宇想到这里,笑了笑,“既然我的态度不影响调查的方向,王处长几次三番特意强调,有什么用意呢?或许,”张良宇把话题转了转,“纪委要调查林更生恐怕是早有安排的吧?”

王处长来回走了几步,而后说:“‘12·1’事故发生前,我们就接到了不少举报林更生的信。但我们本着疑罪从无的态度,同时又出于爱护年轻领导干部的考虑,对举报内容并没有安排调查。”

“是缺少证据吧?”张良宇淡淡地说,“既然举报林更生,自然也会带到我吧?不调查他,是不是也有这些考虑?”

王处长尴尬了一阵,“过去的事就暂时不去提他了。但我可以肯定的是,‘12·1’事故影响恶劣,过去一些不为人知的情况也浮出了水面,林更生在国道建设项目中弄虚作假、收受贿赂的行为,这些基本是能得到肯定的。”

“既然如此,纪委不是要按要求双规了吗?还找我谈什么话?”

“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希望一些不必要的干扰、阻力不要发生。”王处长的话讲得很拗口,张良宇琢磨一番后才明白原来话指的是自己。“当然了,良宇,对你我们还是信任的,陈书记也多次叮嘱我不能把打击面扩大。但我希望,恳切地希望,在林更生的调查上,你能协助我们,给我们提供帮助。”

张良宇没有说话。王处长似乎能明白张良宇心中的想法,他想了想,平静地说:“你是有什么顾虑的地方吗?是和钱有关么?”

张良宇看了王处长一眼,摇了摇头。“不是钱的问题,其他好办。”王处长给出了这句话,张良宇知道他是在向自己派定心丸。不是钱的问题,但和女人有关呢?张良宇不说话了,从认识钟雯到现在,林更生都是知道的,而且最后分开还是他去说明的。这些事好办吗?能说出口吗?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自己的心中翻滚,张良宇默默地看着王处长,心想他哪里会明白这些呢。可是,真到了做决定的时候,这些所谓的“顾虑”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但王处长似乎并不愿意猜测张良宇的内心。他拍了拍衣服,像是要把身上的尘土扫去,而后说:“良宇,话我就说到这了。明天陈书记就来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心中有数了吧。”

王处长说完笑了笑,而后就转身离去了。张良宇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夜色中。

手机这时又响了起来。张良宇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钟雯”两个字许久,但终究只是仍由铃响直至停止。他收好手机,转过身看着前方的河流,心中不禁猜测,这平静的江面下,究竟又会有多少涌动的暗流呢?

原刊责编 泓莹 本刊责编 付秀莹

责编稿签:仿佛多米诺骨牌效应,一张翻覆,牵动全局。亦仿佛冰山只露出一角,更庞大而冰冷的真想藏匿在水下,若隐若现。一场“12·1”交通事故,竟引发了一连串人事危机。看似平静的生活,却潜伏着汹涌不已的“暗流”。在“暗流”动荡翻滚处,一些人和事纷繁交错,呈现出迥异于日常生活的面目。这“暗流”是宦海沉浮的“暗流”,是人物内心的“暗流”,更是时代生活的“暗流”。

小说从小处入手,展现的却是广阔丰富、斑驳复杂的社会现实。冷静克制的笔调背后,却有风起云涌,有雷声隐约,人物内心的风暴同外部世界的风暴相互缠绕,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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