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是谁家女儿在此哭的这般伤心,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成?听她哭的这般伤心,真是,真是……”
到底不过是客,感叹一番,便也罢了。但其中一人眼中却对隔墙哭泣的少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心想要越墙一观,却被同行人搂了脖子,“前头招呼吃酒,发什么愣呢?”
“正是,正是。”
酒还未开,已有人醉醺醺地,连南北都找不到:“朱家小郎不肯走,莫不是想去瞧那头的小娘子不成?莫去,莫去,都是娇客,莫去……”
便有人跟着起了哄,“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子,只会哭哭啼啼地争长论短,又有什么好瞧?不若吃酒去,我可听说永安王府此番换的大厨是南边来的,做得一手南菜……”
多是一群惨绿少年,未经世事,尚且天真无忧,于男女之事的兴致上甚至不若对美食,便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回了朵颐斋,天真无忧地,相护拉扯着回了席面。
季兰提着耳朵,听得隔墙声音渐行渐远,及至无声时,这才也跟着收了眼泪,见身边跟着的侍女桔秋憨憨地将她看着,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
“还愣着做什么?我累了,搀我回去休息。”
桔秋这才反应过来,季兰本就为这几日的事绷着神经,今日被季芸郡主刁难,竟像是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刀终于落了下来,她隐隐觉得松了一口气,沾了枕头不过片刻,已沉沉睡去。
但季兰能睡得,却并不代表旁人应能睡。
永安王府中一间偏僻的小院里头,永安王正妃坐在里头唯一一张绣凳上,正目光凌厉地将床榻上那个不知生死的小娘子狠狠瞪着。
几个婆子听得这话,忙上前来,一人出手将那不省人事的小娘子下颌紧紧捏住,迫使那小娘子不得不张开嘴来。
顿时,散着浓烈苦香的和一股腥臭气息的药便顺着她的喉咙往下滚,气味尤其刺鼻。
莫说那小娘子,纵这些成日与脏污打交道的婆子们,也觉得恶心不已。
永安王府素来实力雄厚,豢养的府医自有手段,较之游方郎中天差地别,一帖药下去不过半刻,那原人事不知的小娘子顿时艰难咳嗽起来。
众人便不敢轻举妄动,俱都眼巴巴地瞧着那小娘子咳得撕心裂肺。
那小娘子咳了半晌,又不住干呕,好一会儿身子才猛地一歪,顿时“哇”地一声,呕出许多腥臭泛黑的津液来。
成了!
灌药的婆子心中顿时一喜,忙偷偷去瞧永安王妃的面色,但她年事已高,一双昏黄老眼在这间晦暗的屋子里一时却有些看不清,不由有些发怔。
永安王妃却不在意这婆子的想法,见得那小娘子将东西终于呕了出来,轻哼一声。
“香茗。”
香茗是这寻了短见的小娘子贴身侍婢,今日一出事,她只当自己死期已至,一颗心原就颤颤的,如今听得永安王妃这一声无甚起伏的唤,顿时双股战战,忙“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手脚并用地爬到王妃身边,“王妃,奴婢在,奴婢在……”
声音颤抖,带着对主家的无尽恐惧,身上却不住瑟缩,她不敢摸,却晓得汗水早将衣裳打湿。
永安王妃这人,素来面慈,却不心软,每年从永安王府抬出去的不知凡几,她一个小小不受宠的庶女身边的侍婢,身家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更如草芥般,自然对这位主子十分惧怕。
永安王妃听得这带了无数恐惧的回答,却并不恼,只闲闲地将桌上一口冷茶用了,这才起身来,及至行到门口时,才施施然扔下一句:“好生照看你家小姐。”
耶?
今日王妃如此大度,竟不像是往日那个佛面罗刹。
香茗颇有些意外,但隐约的,她却在心中松一口气,忙急急应了,又不住磕头,感激王妃放她一马。
但她抬头的一瞬,却恰对上其中一个婆子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黑沉沉的,像是在估量着她的价值,又或是带了某种警告,香茗一对上这样的目光,顿觉心中重重一跳,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待得众人散尽,香茗才敢回头去看卧在床上的姑娘,单薄瘦削的女孩子悄无声息地躺在那处,眼睛大睁着,目光却空洞,也不知落在何处,香茗一瞧便觉得心中十分不忍,忙急急地扑过去,跪在那姑娘身边,捧了她干枯的手:“姑娘,你莫再做傻事了,莫再做傻事了……”
那声音,要多难过就有多难过,床上的姑娘听得香茗语中的可怜和疼惜,却并未回应,只十分机械地转了转眼珠,头也跟着侧到一边,不发一言了。
傻事,她自是不会再做了。
那时,她就待在这间不见天日的屋子角落里,看这个姑娘忙来忙去,伺候着缠绵病榻的小姐,她说话,她们听不见,她们说话,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主仆二人都不是多话的,然则她在这屋子里待得时间甚长,便也能从这主仆二人的只言片语中获取某些信息,自然也便跟着知晓了一些东西。
这屋子的主人姓刘,唤季笙,乃永安王所出第四女,她出生时,生母却殁了。
人人都道她克死生母,是为不祥,是以她一出生便被发配到这小小的云舒院,无人看管,又加之前些日子季笙偷溜出门被人逮住,便被永安王妃逮着打了一顿。
小姑娘受了刺激,一时气怒,便做了傻事。
季笙吞东西时,她便从角落里焦急地飘出来,想要阻止她,可她不过一抹幽魂,并无实体,纵然手已按到杯子上,却丝毫不能撼动季笙半分。
她便眼睁睁地看着季笙吞了药,悄无声息地躺在那处,及至永安王妃怒气冲冲地赶来,她却瞧见季笙对着她虚弱地笑。
那笑容里,带着某种痛苦的解脱,还有对她的感激,在某一个瞬间,她几乎要错误地以为季笙能看见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