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笙带着笑容,声音也软软的,如萃了蜜糖般,可这般甜美的声音落在原就心怀鬼胎的季兰二中,却觉里头仿佛带了肃杀之气般,唬得她心头一跳,忙转了话题:“你胡说些什么!”
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模样:“季笙,娘娘开恩让你唤她母亲,你便真当是自己是郡主娘娘不成?”她冷笑一声,“你想得美!”
季笙自然想的美。
但有些话,她觉得自己实在不必说与季兰听,也懒得与这个目光短浅的少女纠缠,只将季兰高举起的手重重向下一扔,立时便转了身,又唤人来:“三姑娘累了,送客。”
这些侍女们虽是新派来云舒院的,又被崔嬷嬷撺掇着轻慢季笙,但为仆婢时的本分始终还在,是以季笙不过一开口,顿时便有两个侍女上前来,叉了季兰便要往外头请。
说是请,动作却并不显得温柔,反而颇有些粗鲁。
季兰一向皮薄柔嫩,被两个侍女一推搡,险些摔倒在地。
又加之她此番来得匆忙,身边只一个憨憨的桔秋跟着,云舒院虽然小,如今仆婢却多,季兰主仆当下便被人搡得向后退了好几步,季兰心中不忿,力量又与侍女们悬殊,只好踮高了脚对着季笙的背影不住口地咒骂:
“小贱人我劝你还是莫要痴心妄想的好!你个小野种,也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配吗?!”
因为怒到极致,便颇有些口不择言:“小野种,你来历不明,旁人为你扯一张虚假的画皮,我却晓得你什么身份,就你这样的,”她上下扫了愣在当场的季笙一眼,十分得意,“你当这些人果真是心甘情愿来服侍你的?你莫痴心妄想了,你个来路不明的小贱人,你当娘娘果真能容你?!”
她嘻嘻地笑:“你以为,你缠绵病榻,果真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吗?”
季笙原要回房去的脚步蓦地停了。
原来,这就是季笙原本的生活——被嫡母猜忌刻薄,连一餐准时的热茶饭都吃不上,甚至不止如此,季笙这些年总不见好的身子,无数珍品药材供养着的躯壳,也是遭人算计,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还有,她的姐妹待她甚至不如仇敌……
怪不得,季笙常年不多话,纵然无人之时,眼中也中透着孤僻。
竟是因为如此……
她转过身来,阴恻恻地望了季兰一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季笙手一抬,侍女顿时收了将季兰往外头推搡的动作。
季兰原还在奋力抵抗着,重心本就不稳当,这一松手,前头的力道忽然消失,季笙被前倾的惯性一带,险些摔在地上,忙急急站定了,见季笙颇有些失魂落寞的模样,只当是季笙果真怕了她,便将身上原就不存在的尘拍了几下,这才轻哼一声:
“小野种,你还晓得怕?”
季兰以袖掩面,呵呵地笑,袖子藏不住露出来的半张如花娇颜上却满是刻薄:“你怕了便好,我只怕你不害怕。你来路不明,拿什么与我争?”
她得意洋洋地:“我的母亲,是娘娘的庶妹,是亲姐妹!而你,你却是个连母亲是谁都不晓得的小野种,狗东西,我不妨告诉你,纵然娘娘果真想认一个女儿在膝下,那个人也只会是我,而不是你——”
“至于郡主之位,也只会是我的!”
季笙不动声色地,“我不晓得你在说些什么,什么郡主,什么来历不明,三姐在说些什么,阿笙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懂?你会懂的,”季兰更加得意,“你昨日闹的那一场,争的是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罢了。前些日子我随娘娘去别院,听说了一件事,你这蓬门荜户,自是不晓。”
季兰整了整衣冠,咳嗽一声:“陛下幼时在南地长大,十分推崇南地风情,便也学着南地开起了恩科,有一位姓陈的举子……”季兰年岁比季笙稍长,已出落得身段窈窕,十分动人,她头上插步摇,随说话动作微微轻荡,无端撩人心弦。
懂得也比季笙这半大孩子多上不少:“你当牡丹宴果真是娘娘一时无趣不成?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娘娘有意在你我自己择一去就那陈氏郎君,可你的身份实在不堪匹配……”
她还要再说,嘴刚刚张开,却听身后一道十分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三姑娘慎言!”
那声音十分耳熟,季笙听着,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再看季兰,却已僵直了身子,缓缓地转过头去,尴尬地挤出一个十分艰难的笑来:“玉嬷嬷。”
可不正是玉嬷嬷。
玉嬷嬷原是永安王妃派来查看云舒院修葺进展的,却不想刚一站到外头便听到这样一出大戏,走过来的模样便颇有些皮笑肉不笑地,“三姑娘也来了,倒是好巧。”
又同季笙道:“四姑娘身边这些蠢货,瞧见主子被人欺辱也不吭声,果真是不得用的。”
季笙不答,只微微地笑。
笑容里,有着洞穿一切的了然。
玉嬷嬷被这样的笑容一瞧,却觉得有些挂不住,只颇有些歉意地解释:“这些丫头,原在学规矩时我瞧着个个都是老实本分的,却不想来了云舒院却这般没规没矩,实在丢老奴的脸。”
笑容十分真诚,若是原来的季笙,自然被这般绵里藏针的话糊弄过去。
季笙对玉嬷嬷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也不挑破,只不动声色的:“想是阿笙年幼,却并不觉得众位姐姐们有什么不好。可嬷嬷既这样说了,总是有道理的,阿笙日后还得多仰仗嬷嬷照顾才是。”
她说完,便朝玉嬷嬷行了一礼,玉嬷嬷受宠若惊,忙亲自去请季笙起来,季笙却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如小兔般惴惴不安,起身时却有意无意将半张顶着指痕的侧颜露出,正对上玉嬷嬷的视线。
这一瞧,还能得了?
玉嬷嬷顿时大吃一惊,声音都跟着结巴起来:“四姑娘,您,您这脸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