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殿门口高挑着的白灯笼和和院子里停放的那口金丝楠木棺材倒是提醒着人们,这儿确实是有人去世了。
到了后半夜里,连宫女和杂役们也都睡着了。第二天,当卫萱儿醒来的时候,发现怡和殿里突然多了好多人,李林正领着一帮人正在给棺材封盖。卫萱儿突然醒悟过来,发了疯似的扑倒棺材前,拼了命地抠着棺材缝,试图用手将那只差一根钉就封严的盖抠开,嘴巴里呜呜咽咽地含混不清,卫萱儿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慕容瑾只好一掌将她打昏交给绮琴。
不知是何缘故,卫家人也是在早上才得到的康王去世的消息。卫家人进宫的时候刚好赶上白芷的马车出宫,马车停在锦枫堂门前,青冥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从马车里将一个人背进了锦枫堂。
慕容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年三十了,看着冰冷的四壁和朴素的家具,他慢慢回忆起他经历了什么:在他“死了”的前一夜他再一次找了慕容瑾,于是二人便设计了这一出诈死的骗局。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陈子风,看见慕容玹全活地站了起来,笑道:“康王爷,这挺好的啊,又活过来了?这死了一回可有怎么感触?我经常听说这人呐只要死过一回就全看开了,无论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的都是过眼云烟,不知道咱们康王爷此刻眼里看到的是什么?”
慕容玹没有理他,却自言自语道:“自己算是逃出生天了,可是母妃该怎么办?我是她唯一的希望,我死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瞧瞧,你这人活的多没劲!我问你,你爹——就是你父皇走得时候你哭过吗?这如今你们不是都活的好好的嘛。人这一世父子也好,母女也好,都是一场缘分,总有尽的时候,只是或早或晚罢了。伤心总是暂时的,活着才是永恒的。不要瞎担心了,你娘卫太妃会照顾好自己的,更何况她还有卫家、还有那些贴心的奴婢,不会难过的。还有啊,瑾儿也不会不管她的。既然决定放手,就洒脱一点,放下过往,也不枉自己死过一回!你说呢?”
看看自己的话得不到慕容玹的共鸣,陈子风又唠叨开了:“告诉你啊,你现在站的地儿是药王谷的齐云峰,你暂时就住在这儿哪也不能去——在瑾儿上山之前你是下不去的。往后等你真的放下了,自在了,全凭你自己。今儿是年三十,待会洗把脸,跟咱师兄弟三人一起吃个年夜饭,咱就算把这年过了。打你死了那天起,这人间再也没有慕容玹,也没有康王,余生好好活着——对了,总该给你起个名字吧,要不就叫‘余生’好了!你觉得如何?”
“余生就余生吧,挺好的——劫后余生!”
“咳——你这脑袋怎么想的不是一件事呢。咱药王谷已经有了个冷面阎罗了,就是咱二师兄玄冥,你这又来一个冷面判官,好了,以后你们俩一起玩吧,憋死你们——”陈子风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慕容玹推着一起走出了房间。陈子风不是热情过度,他只是担心这个从未吃过苦也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的康王爷一时想不开,再寻了短见,那慕容瑾的一切努力不仅白费了,还会将她自己陷入难以预料的困境中。
贤王的失踪,康王的猝死,给这个新年蒙上了一层阴影。吃罢年夜饭,杨莜带着一屋子的老老小小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守岁,慕容瑾坐在旁边,看着热闹的人群发着呆,杨莜故意道:“瑾儿,母妃刚才可都跟大家说好了,明早的饺子按岁数吃,谁几岁就吃几个,不光如此,谁包谁吃,你再不过来包明早可就没得吃了——”
没待慕容瑾开口,门口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包谁吃?太妃此话当真?那朕也要来包些——这些年能让惦记的事情里少不了太妃包的饺子,那才堪称人间美味呢!”
众人一惊,齐刷刷地看向门口,走进来的正是慕容昀!众人赶忙跪拜。慕容昀倒是慷慨道:“好了、好了,你们都继续干你们的活,记得多包一些待会给朕带着!今年三十,朕想着公主头一次独自过年,便过来瞧瞧——”
“多谢陛下挂念!陛下,要不去书房坐会吧,这地方小,还是留给他们包饺子吧。一会多给陛下带上些。”
慕容昀点头应许,李林也放下手中的礼盒一同前往。李林守在书房外面,慕容瑾和慕容昀一起进了书房。
“这么晚了陛下来找臣妹定是有事,陛下请说——”慕容瑾开门见山地问道。
慕容昀干笑了一声,道:“既然朕的来意这么明显那朕也就不寒暄了。主要是关于两个人的事情——本来前些日子就该找你聊聊,可是一直国事缠身,抽不出空来,今夜,这些大臣们终于都阖家团圆了,也没空再缠着朕不放了。”
“是关于贤王和康王吗?”慕容瑾依旧单刀直入地问道。
“没错,能告诉皇兄,他二人的事跟你有关吗?”
“陛下觉得臣妹有什么能耐可以动的了这二人?不妨说来臣妹听听——”
“妹妹别生气,皇兄这也就是假设性地问问——自从贤王出事后,皇兄一直是焦灼不安,不知背后这只手的目标究竟是谁?也许他是想给朕一个下马威,才出此下策”
“除了臣妹可疑,陛下认为还有谁可疑?”
慕容昀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瑾,微微摇头,道:“谁都有可疑。必定这是皇位,有谁不想?”
“既然陛下把话说得如此通透,那臣妹今天也表个态:从小到大我跟几位兄长的关系相比普通人家来说更像是亲戚。五岁那年第一次与几位兄长见面,之后隔个一年半载的相互间远远地瞧上一眼,彼此心里算是都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若不是父皇母后去世后的这段时间我常在宫中走动,估计陛下也未必能说的清臣妹究竟长什么模样。由此可见,我与其他几位皇兄之间就更加陌生了,更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在药王谷这些年,臣妹愚钝也没学到什么本事,师傅能交给我的就是远离是非、保住性命这些大道理。臣妹只是一个目光短浅、胸无大志的女流之辈,连基本的生存之道都还没学会就被父皇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我怨过、恨过,也想过反抗,痛定思痛之后,我便试着搬进宫里住上些日子,住在他们曾经住过的屋子里,试着去感受着他们的所思所想,如今,我的心情也渐渐地平复下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又何必在乎那么多,是是非非、功名利禄与我何干?如果陛下允许的情况下,我只想在这听风阁里平平淡淡地过完余生。
贤王是在军营里失踪的,臣妹也想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必定也是同一个父亲的兄长;康王——这十来年康王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臣妹刚进宫时曾想去看望他一眼,也不知道他屋里的宫女究竟把我当成谁了,居然群起围殴我——这叫什么事,想想都丢人!”说道此处,慕容瑾自嘲地笑笑,继续道:“我承认当时我的情绪也十分糟糕,同时也为了自卫,我没有阻止那场互殴,最后导致康王身边死了几个宫女。这件事当时也跟廷尉司的人一一交代过。此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担心康王会找我算账。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去了——我心里很是内疚,即使面对卫太妃时我也很内疚。康王去世那晚,卫太妃昏过去好几次,我留在那帮着守夜,也是想弥补一下我对他们母子二人的愧疚——人都去了,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几位兄长是瑾儿在这世上仅有的几个亲人,血浓于水,瑾儿只盼望着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