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果真今年跳了领舞。
“姐姐，哥哥说再过几年我也可以来跳傩戏了。”
“你就是个小不点儿，还得再长好几年呢。”
“不管，等我能来跳傩戏的时候，姐姐也要像现在一样站在旁边看，等我跳完再一起逛集市。”
“好，答应你。”立春伸出小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蛋。”
女孩伸着一根食指狠狠戳了一下小男孩的脑门，“你才王八蛋！”
傩戏结束时辰尚早，荷儿也是第一次除夕出府逛，到处都觉得新鲜，张望个不停。
胡记的驴肉火烧香气四溢，大家忍不住买了几个来尝尝。
“小姐，这边有家关外人士开的铺子，听说都是外来的稀罕物件，不见得多贵重，倒是稀奇有趣的很呢。”荷儿一个劲儿地撺掇着，心情十分急切。
女孩心里暗自发笑，“那就进去瞧瞧吧，兴许有好玩的东西呢。”
店家靠在门边看着街道热闹景象，瞅了一眼进来的四位主儿，道了声随意，四人慢慢在店内转悠起来。
立春很快被打猎的弓箭小刀吸引住了，眼睛都挪不开。荷儿看着关外的动物毛皮，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真是暖和柔软极了，皮相完整毛色极佳。
女孩踩着小碎步，眼睛慢慢扫过货架和台子，仔细打量着，生怕错过荷儿说的稀罕物件。少年悄无声息转到了身后，轻声说了句，“蝴蝶簪子真好看。”
女孩耳根有些发烫，“爹爹送的，宫里的赏赐。”
“你戴才好看，旁人定是不如的。”少年又颇为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女孩感觉耳后像是刚才刚出锅到手的火烧一样烫，佯装没有听见，走到了另外一排，少年默不作声的跟在身后。
“这个链子样式古朴别致，你看看。”少年递了一样东西过来。
女孩接了过来，藤状手环，串了几颗天然幽蓝色的石头，别的铺子里倒从未见过。
店主走了过来，吹灭了最近的一盏灯，石头在暗处发出幽幽的荧光，女孩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少年见状，“你若喜欢，我们就拿着吧。”
“谢谢。”
“给你赔不是，咱们先前说好了的。”
立春挑了一把精巧的匕首，神气十足地递到哥哥跟前。
“这是除夕夜的礼物，旁的再也不许买了。”立春用力点了点头。
末了，少年额外买了一份关外的香料送给荷儿，“荷儿姐姐今夜陪我们逛了大半夜也是辛苦，一份薄礼请姐姐收下。”
荷儿喜出望外，“少爷客气，跟在小姐身边照顾是荷儿本分，哪里担得辛苦二字。”
出了铺子，不知怎的，女孩觉得大街上景象像虚化了一般，天地间除了一行四人，旁人的喧闹嬉笑叫好声听得那样不真切。
只听得少年在耳边的声音，“爹爹京中任职的考绩今年再过些时日便要出来了，爹爹前些日颇为忧心忡忡，朝内党派林立倾轧不断，怕是很难明哲保身求个周全。”
“那有何打算吗？”
“难谈打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今年立春来得晚，除夕往后了，女孩蓦然感到一股寒意侵袭过来，许是错觉。
循例看了烟火去了城门看圣上和宫眷们观礼与民同乐，结束后一行人分开各自回了府。
今年雨水格外少，虽然天寒阳光不烈，却是每日都见到太阳，元宵佳节也过了。
元宵后又过了七八日，荷儿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女孩院子里。
看了看院里无人，轻轻关上木门，蹑手蹑脚走到女孩身边。
“小姐，今日我在铺子给夫人买些布料，在府门外碰到了一个小厮，说是除夕夜同游的少爷送来的东西。”荷儿神神秘秘的掏出了衣袖里藏着的字条，“小姐看看便好，万不可让阿嬷知道，老爷夫人若是知道定要责骂，有损小姐清誉。”
女孩看了看字条，字迹潦草不堪想必也是慌乱中写下的，看到内容更是大吃一惊。荷儿见女孩看完，点了灯燃了纸条。
“荷儿，明日你要出府吗？想个办法我明天定要出去一趟。”
夜里女孩辗转无眠，谁曾想到离除夕同游不到一月光景，世事如转烛。
那个立春生的小男孩家仆带着去原上放风筝的时候溺水而亡，京官考绩出来因为党争失利少年父亲被贬谪出京，明日便要仓皇离京。
夜里女孩梦到了去年的那个燕子风筝，飞得好高啊，都没有线，孤孤单单的飘在风里。
少年离京的马车停在了城外的亭子旁，堤岸上的杨柳抽出了新枝条随风飞舞，阳光晒得人身上暖洋洋。女孩借口给守城的舅舅送东西登上了城墙高处，亭子里少年父亲昔日交好的同僚前来相送，隔得太远只是依稀觉得少年身影比除夕夜时清瘦了不少。少年随侍父亲左右，不见妇人身影，一个家仆赶着马车。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一行人上了马车，少年临行前回望了一眼京城，这辈子不知道能否再回这里了。马车慢慢走动了起来。
女孩立在城墙边，隔得那样远他怕是根本没看见她呢。
她突然想到了府里教书先生给阿姐和她讲的那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时间全都懂了。
回到府中，家仆们跑前跑后忙活着，阿姐站在远处冲女孩说道“今日立春晚上府里家宴，你不要瞎跑了，好好待着，绣娘今日该去给你看新样式了。”
是啊，今日正逢立春。
家宴上珍馐玉盘，衣香鬓影，这是一个人人都觉得今年今日必得事事如意的立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