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她说,明白了其中的言外之意,虽然我并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你怎么能忍受在床上屈服于他?”接着,她沉思地说,“当然,他付了钱,而你要按他吩咐的做。他一定很期望和你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这不是理由,”我说,想反驳她,“起初的确是为了钱,但现在我会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他。”
她就像孩子一样把手捂着耳朵。“我不想再听了,”她说,“但是,别以为你是唯一的一个他高兴的时候也会和那个年轻的乐师上床。”
当我想到那个漂亮、鲁莽,脸颊光滑的男孩时,我发出一声觉得恶心的声音。他总是在我面前放肆地调情,仿佛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恢复之后,我看着娜希德,向她求救,思索着我们是否可能结成联盟。“如果那样的话,我们都是他随心所欲想用就用的人,”我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们”她说,“你知道对他的妻子或者临时婚姻,我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哺育后代。这是那个乐师做不到的。”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脸和小腹似乎都变圆润了,我猜想她已经怀孕了。
“娜希德,”我说,“我卑微地请求你的原谅。我知道我应该早些告诉你,我很后悔犯了这样的错。但是,现在命运用这样奇怪的方式把我们绑在了一起,难道我们不能一起做他的妻子,一起为他生育孩子吗?”
娜希德大笑起来。“你和我?”她说,“你说得仿佛我们是同一个锅里的鹰嘴豆。”
“难道不是吗?”我说,“我一直很喜欢,很欣赏你。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觉得你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
“但我只是认为你是一个普通的,愿意陪我去看马球的农村姑娘。”她的声音中透出的轻视让我的心重重地受了一击。但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而且,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潮湿。
“当我开始了解你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她继续说,“我越来越在乎你,因为你正直、忠诚,还有一颗善良的心。但是现在,我明白我错了,因为你伤害了我,背叛了我,对待我比对待街上肮脏的狗还糟糕。”
我愈发觉得懊悔,因为我很在意她,从不想让她悲伤。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娜希德摇了摇头,仿佛是在驱赶眼中的泪水。她的怒气变得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应该知道不能和像你这样的女孩做朋友的。”她说。
“你是什么意思?”我问,觉得自己的怒气就要爆发了,“因为我是在一个小村庄长大的女孩?”
“不是。”她说。
“因为我用双手工作?”
她迟疑了一会儿,我猜想那是一部分理由,但接着她说:“也不是那样。”
“那么是为什么?”
“一个像我这样受人尊敬的已婚女人不应该和像你这样为了钱而出卖身体的女人有任何关联。”
我跳起来,气得满脸通红,因为她把我描述得和一个妓女没有什么差别。“受人尊敬的,也许,玫瑰也没有你这么多刺,”我大叫,“这就是为什么你的丈夫会来找我,在我的怀里快乐地呻吟。”
娜希德站起来,走近我,把脸贴近我的脸,我的嘴唇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我不能强迫你离开他,但是如果你为他生了孩子,我一定会诅咒他们,”她轻声说道,“如果卖樱桃羹的为他们倒的是一杯有毒的饮料,我会觉得没有人比他更聪明。”
在傍晚的光线下,她的眼睛和下巴就像匕首一样发着寒光。我开始向后退。娜希德的双手弯成爪状,仿佛要把我的生育器官抓出来毁坏。我向门口跑去,把门推开。一个蹲坐在门口的女仆吓得摔了一跤,很惊讶我如此失态地离开。“我的茶在哪儿?”我一边从衣钩上抓起我的外出服,一边冲她大喊,接着跑了出去。我知道娜希德一定不会追来。
天气很冷,但我不想回家。我走到三十三拱桥,钻进其中一个拱门中。远处的山顶笼罩着云层,脚下的河水就看起来像锋利的绿色玻璃。我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些富有的女人穿着昂贵的丝绸查多尔在桥上慢悠悠地闲逛着,脚上的木根鞋让她们高出一截。而贫穷的女人则拖着脚步在桥上慢吞吞地走,双脚仅仅裹着肮脏的破布。
我想起第一次和娜希德见面时,她很快就向我表示了友好,也就是说那时,她就已经在脑海里衡量出了我的作用。但为什么在看马球被逮住之后,她仍然经常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她如此用心地教我读书写字?娜希德信任地和我分享了她最珍贵的秘密,她甚至曾经说过要永远和我做朋友。但是现在,我明白她对我这样穷苦的农村女孩是怎么想的了:我们应该很满足地织那些被她踩在脚下的柔软的地毯。
天空下起毛毛雨来。一个男人向天举起双手,一边感受雨的滋润,一边感谢主赐予世人雨水。当我走回桥面时,雨点越来越大,甚至让人觉得疼痛起来。我想象着娜希德安全舒适地呆在家里。她一定坐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看着雨点落在院子里。她蓝色的丝绸长袍不会被雨水打湿。如果她觉得双脚有些冷,女仆会用自己的手为她取暖。我紧紧地抓着查多尔,想让自己免受雨水的侵袭,但只是徒劳无功:我全身湿漉漉地回到家,身上的雨水让我觉得寒冷刺骨。
当母亲看到我的时候,她惊恐地睁大双眼看着我。她帮我脱去湿淋淋的衣服,把我裹在一床厚厚的毛毯里。我全身发抖得厉害,她不得不抱着我,为我裹着毛毯。我不停地颤抖着,直到最后一次宣礼声响起。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内心感到十分疲惫。我的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双眼炽热,时不时地吸着鼻子。母亲十分焦急,让我喝下她调制的浓药汁,认为我一定是生病了。当费雷东再次召见我时,我的心沉重得无处隐藏。
“怎么了?”他一进房间就问我。他坐在我身边的垫子上,抚摸着我的脸颊,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仿佛我是一个生病的小孩。
“我很伤心。”我说。
他扯下头巾,用力扔出去,让头巾旋转着落下,想让我笑笑。我挤出一丝无力的笑。
“为什么而伤心?”
“一切。”我不想告诉他我和娜希德之间发生的事,害怕他会伤害她。
“为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让他明白:“难道没有让你伤心的事吗?”
“确切地说,没有,”他说,“我有时会担心自己会战死沙场,或者我父亲会和我反目成仇,或者我可能很快会死去。”
“我也总是很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会很快死去?你这么年轻,不会的。”
“不是。我害怕其他人会死去,或者有些事情会终止。”
费雷东向别处看了一会儿,我知道他不想对我们的未来做任何承诺,甚至不想对我的临时婚姻作任何承诺。
“我知道怎么让你开心起来。”他说。说罢,他搂着我,吻我的脸颊,然后静静地抱了我许久。当我觉得渴了的时候,他把一杯和着酒的牛奶端到我嘴边。我慢慢地喝下了。我享受着他的温柔,这样的温柔对我来说十分稀罕。
他问我是想要他,还是想让他静静地抱着我。我都要。所以,他一个接一个地做了。第一次,这间房里的油灯烧在燃尽了黑色的煤油之后才熄灭,我们就像丝绸和天鹅绒一般纠缠在一起。一切都结束之后,我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而他则抚摸着我的头发。接着,我们睡了一会儿。
我先醒来,因为我心乱如麻。我想起自己是怎样才来伊斯法罕的,想起娜希德曾经看起来就像母亲的故事里的女主角。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如何说她父母的:“我会让他们做我想做的事情。”想起我曾经以为像她这样的女孩总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起我曾经希望能和她做永远的朋友,想起我曾经多么喜欢她,想起自己现在多么渴望她的原谅。
虽然费雷东已经睡着了,但他的手仍然搂着我。我享受着被他搂在怀里的感觉,暂时忘记了自己伤害娜希德的愧疚感。我开始亲吻他的脖子。当他醒来时,我也觉得饿了。我把自己扔在他身上,想要尝尝他,咬咬他。我们就像纠缠在一起的雄狮和雌狮一样,猛烈而又顽皮。费雷东的眼里充满了感激。
“我总是不知道你会给我带来什么惊喜。”他说,“我所知道的只是我一定会充满快乐,每次都是如此不同。”
“我也从来不知道你会给我带来什么惊喜,”我回答,为自己感到骄傲。也许我学得很慢,但是不像娜希德,我最终明白了要怎样把这件事情做好。而现在,在夜的黑暗之中,我们的身体都被对方的汗水浸湿了,我的心完全为费雷东敞开了。我躺在自己的被褥上,看着他的脸。
“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很伤心吗?”
“不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昏昏欲睡。
“我去见过娜希德,她都知道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和临时婚姻有关吗?”
“是的。”
我原以为他会很震惊,但是他只是打了个呵欠,摸了摸胡子,然后他的双手从自己的胸膛向大腿游去。当找到自己所找的东西后,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她说了什么?”他一边摩擦一边问。
“她很不开心。”我回答。
“然后呢?”
他的话不冰冷,但是却很冷淡,让我不寒而栗起来,仿佛在大热天吞下了一块冰。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费雷东就抓起我的手,帮他做他正在做的事。我很不情愿地想把手抽回来,因为我想让他说说他的想法。我们扭打了一会儿,直到我挣脱了他的手,躺在床上。费雷东爬到我的身上,他眼中的冷漠让我想起了娜希德。现在,他的眼睛只是在要求安静,在坚持让我取悦他,没有任何其他语言。
我想,我的眼睛一定透露出了我的反抗,而那是我最不应该做的事情。费雷东用双手压住我的肩膀,用腿顶开我的膝盖,一句话没说便占有了我。我痛苦地哼了出来,但却痛苦而又惊讶地看到了费雷东的眼里闪着异常的快乐。
我决定让他知道我很生气。我夸张地发出快乐的大叫声,但眼睛里是无趣的眼神,我假装兴奋地向前推耸自己的臀部。我以为我假装的快乐会让他停下来,甚至让他觉得羞愧。但是,让我震惊的是,他又变得像帐篷柱子一样坚挺。我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让他屈服或者把他摔下身。但是,我的怒气却激起了他的狂热。就像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对他来说,我想什么,有什么感觉都无所谓。如果我能从他的身体里感受到快乐,他很喜欢;如果我抵抗他,他也会找到方法享受我的抵抗。唯一让他感到无趣的是无动于衷。很快,他抓着我的背,像狮子一样吼起来,让我明白他不为所动地享受着快乐。
从我的身体上爬下来时,他身上的汗水闪烁着,眼里是因满足而显得柔和的目光。他用手拍了拍我的脸颊,就像母马跨过一道艰难的障碍之后,骑手拍着母马奖励它一样,骑手同时也在提醒它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者。
“好姑娘。”他说完不久,便打起鼾来。
我躺在他的身边,所受的羞辱让我的头皮开始灼烧。难道我唯一的作用就是取悦费雷东,无论我心里是否被其他问题困扰着?我起身,不在乎是否会把他吵醒,独自坐在房间另一头的垫子上。
费雷东继续打着鼾,伸开的双手双脚,占据了整个床铺。除了他头下的那个枕头,床上的其他枕头一个接一个地掉落在地上。在黑暗之中,我终于看清了我的婚姻的真面目:对戈迪亚来说,这是推销地毯的渠道;对母亲来说,这让她对未来感到更加平静;对我来说,是让我不需嫁妆就能得到一个男人。
我擦了擦费雷东刚刚拍过的脸颊。我曾经渴望能像娜希德爱着伊斯坎达尔一样深爱一个男人,直到我意识到她的爱只是建立在梦想之上而已。我一直搜寻着自己已经爱上费雷东的迹象,但却没有找到任何根深蒂固的迹象。现在,我明白我永远也找不到了。
一只猫头鹰在房子附近号叫着,告诉人们已经夜深了。我在费雷东的床上找不到容身的地方。于是,我靠着墙,抱着自己的身体,在黑暗中坐着。费雷东没有注意到我已经离开床。黎明时,我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因为不敢惹怒他。当他醒来时,我假装自己已经睡着,直到他离开。
第二天下午,我去澡堂找赫玛,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向谁倾诉。那是一个阵风天,风吹着脚下的查多尔,透过面纱把沙石吹进我的眼里。天气仍然很冷,澡堂附近的土房似乎偎依在一起抵御寒风。一个小孩的头巾被风吹走了,那个母亲带着她的小儿子焦急地追着。风在巷子里追逐他们的时候,发出一阵低沉孤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