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生,大地却无甚绿意。自去年入秋以来,滴雨未下,万木枯萎。
“王公公,王公公。”
大内总管王聪转头便看见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
“气喘吁吁的像什么话,有什么事情可大惊小怪的。”王聪不满道。
一年前逸云宫易主,百官沉浮,唯有他王聪岿然不动,统领大内。为此,他颇为自得。日常训诫小太监也常提起一些已经烟消云散的名字。
“从前呐,他风雨亭自以为了不起,视咱家为老奴。呸,咱家在皇上面前是老奴,他风雨亭算什么东西。现在咱家还在宫里陪伴天子,他风雨亭却在白芷山坐冷板凳,喝西北风。”
“你们吃宫里这碗饭,做宫里的狗便要学会认主人。这逸云宫来来回回多少人了,皇帝都换了三位,只有咱家,咱家才是你们永远的主人。”
从前武帝在时,他决计不敢狂妄至此。后来少帝在时,宁太后掌权他更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
元琛登基后,虽是天下大旱,灾民千万。但乌肃国再无力南下,元琛自命伟业盖千秋,王聪又在身旁每日奉承,元琛志得意满之下整日只知享乐,王聪这才愈加猖狂。以至于百官奏折宫内消息都是他王聪先行查阅。
“王公公,小柳子昨日陪周皇妃出宫进香,看见少帝了!”小太监说道。
“再胡说!小心掉脑袋!天下人谁不知道,少帝死于乱军。你去问问小柳子,是不是活腻了?”王聪怒道。
“是真的,王公公,小杨子也看见了。”小太监争辩道,他本以为自己将这惊天消息先报予王公公,能让这位大总管高看一眼。
“传咱家的话,今晚着人将小柳子小杨子绑来打二十大板,看这大板医不医得好眼病。”王聪大袖一甩,愤愤而去。
元靖站在熙熙攘攘的凌州街头。此时春寒料峭,街头上的百姓着棉衣尚被冻得缩脖抖肩。他只是身着一件粗布单衣,领口敞露一大片胸膛,定定地望着城隍庙的大门出神。
一年未归,凌州城似乎从未经历从前的那场大战,茶馆饭堂人们议论纷纷的,也只是今年的旱情。
一场大旱下来,城内人疯传城外已出现人吃人,城里有重兵弹压,这才稍见太平。
大战中死伤的数万百姓,数千将士,连同那惨遭屠戮的二十万蛮族士兵,都已被人抛诸脑后。
比起惊心动魄的历史,人们更关心眼下的饱饭。
所以进城走了几条巷子之后,元靖大咧咧地摘去身上的头篷,露出真容来。
曾经被山呼万岁的皇上,此时只是一个衣着破旧一文不名的年青人。
远远走过来一队行仗,元靖望去,只见一队卫士拥着一顶蓝色的八抬大轿,后面跟随着几个小太监。原来是元琛宠爱的潘贵妃出行。
天下大旱,元琛忙于享乐,只是派出嫔妃轮流到城南五里的龙王庙求雨。
元靖眼见着皇家仪仗从眼前经过,街上行人纷纷跪倒在地,他一时手足无措。
两名小太监一眼便看见独立人群之中的元靖,眼神从好奇变为震惊,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两名卫兵气势汹汹地过去想要看看是何方狂徒见皇家出行胆敢不跪。他们尚在呵斥百姓让路时,一抬头便发现独立者已消失不见。
元靖站在城隍庙口,望着烫金大字的门匾怔怔出神。一年的塞外生活让这位前少帝的皮肤黝黑,身量也比从前高了一尺有余。只八字髭须,鹰目隆准依旧醒目。
他瞳孔发出淡淡金黄色,额头中央一朵淡淡的雪花印记,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仿佛已脱胎换骨。
城隍庙称得上富丽堂皇。元靖径直走进正堂。一尊骑虎的披甲执剑神像伫立中央。
两边有对联“保一国百姓安居乐业,护一方水土风调雨顺”横批曰“有求必应”。
元靖对神像再熟识不过,他年幼时常常跟随宁太后来此进香。当时宁羽贵为一国皇后,却对城内的几个大庙不闻不问,动辄进城隍庙进香。
后来宁羽才向武帝元宏坦白,原来凌州城隍庙供奉的,竟是宁氏的元祖。
“靖儿,来向你太太太姥爷磕头。”宁羽曾无数次带元靖来此拜神。
年纪稍大时,元靖从母亲那里渐渐了解到,宁氏一族祖先是一千多年前修道成仙的高人。
彼时燕国尚不存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先民中有些能以自身为鼎炉,吸收天地真气在体内结丹化神,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白日飞升。
后来凌州城被洪水所围,宁氏祖先从天而降杀掉引发洪水的妖兽救了满城百姓,城中大户筹资兴建了这座城隍庙,将他供奉起来。
元靖幼时对这些神怪之事极感兴趣,但宁太后也只知先祖大概。元靖也曾请教朝中满腹经纶的老臣,无一人知晓神仙之事。
大失所望的元靖十岁时初见祝星原,才知道原来武道高人也有类似神仙般的神通,于是便潜心武道,渐渐忘却神怪传说。
元靖拜倒在蒲团上,久久不愿起身。当年母亲总嫌弃他拜神敷衍了事,如今再也无人问他神前许下什么愿。
“靖儿,乌肃大军来袭,楚王必定挟制诸王不许出兵援助。京师兵力微薄,万一失守,娘必殒命于城中。靖儿有武艺在身,必可突围而出。可投火麟宫,火神必护你周全。此信及盒中之物乃元家嫡传至宝,你须妥善保存。皇位失便失矣,娘知你志不在此。以吾儿天姿志气,前途不可限量,不必以娘为念。”
元靖取神像座下书信读罢,涕泗横流。
不觉间天色已晚,元靖将母亲亲笔信对折整齐,收进怀中贴身保存。将黄色锦缎盒子打开,里面有银色令牌一个。
令牌似是金属铸造却轻若无物。造型古朴,并无多余装饰,上刻“斩妖令”三个苍虬有力的朱红大字。
“斩妖令“下压着一本几近脱线的泛黄古书,书封空白,并无名字。元靖将书拿在手中翻阅起来。
庚辰年夏,瘟疫起于济州;死者十之四五;九月,风火雷冰四部宗主率门下天武者杀跂踵鸟于连山庙,十月疫平。
庚辰年秋,黄河大涨。庐舍为墟,舟行陆地,人畜漂流。十一月,四部宗主率天武者杀化蛇于连山庙,十二月洪水退却。
庚辰年春,天下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地,四部宗主并门下弟子杀旱魃于连山庙,入夏天降大雨。
元靖自幼被迫读史,书中所记旱灾发生在176年前,彼时燕帝为爷爷成帝元极;洪灾发生在356年前,疫灾则发生在536年前,彼时燕祖元世英在位。
元靖合上书闭目思索:如此说来,大灾是隔180年便出现一次。引发水旱瘟疫的竟然是妖兽。
风火雷冰四部他已听祝星原讲过,不知何故,如今燕国只余下风火两部。
所有斩妖记录都发生在庚辰年,发生在连山庙。
今年是丙子年,四年后便是庚辰年。这次的灾害是旱灾,但竟提早四年。
难道,妖兽也将提前四年出现?
连山庙,连山却在哪里?
元靖无暇细想,将斩妖令及古书放进怀中便起身离开城隍庙。
遵造母亲嘱咐,元靖一年后才进城寻找母亲交待的元家至宝。
但此时他对斩妖平天下之事毫无兴致。一年多来,他日思夜想的只有一件事。
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