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父亲骤然失了业。祖母染了不知名的病就死了。我在她的葬礼上对着这个为丈夫和儿子做了一生奴隶的老女人流尽了泪。我也为我和墨墨的命运流泪。我的父亲像颗吐着火芯的炸弹，随时可能宣告我们的末日。
墨墨到了发情期，睡得更少了，在夜晚瞑瞑地睁着眼睛，凄烈地叫到天明。我经常带她出门散步，在心里念：墨墨，快些找到自己的爱人，你的叫声迟早会引爆我的父亲。
终于在一个死寂的夜，墨墨不休的叫声像刀锋割裂了我的肌肤。父亲蓦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奔到客厅，然后是墨墨声声死亡边缘的叫声。我飞跑过去，我母亲的男人——我只有这样称呼眼前这个凶悍的疯子——正开了门，企图用脚把墨墨踢出门去。墨墨倒在门边，用爪子扒紧门不肯走。她的肚子被踢，她的头骨被踢，她的脊背被踢，她的尾巴一动不动，像根麻木不仁的绳子。她在一连串的踢打中不能睁眼、不能呼吸，她坚持不放开爪子，不逃离。她唯一可以做的只有流血。傻墨墨，快放开门逃命吧，这样的家不值得你留恋，固执只会送了你的命。
我立刻伏倒在地上去抱住那个可怕男人的脚，那只脚以惊人的频率蹂躏着垂死的猫。那脚向后踢开了我，雨点般的一下下踢向我。我撞到了墙角，头颅像朵绝望中绽放的花。亲爱的墨墨，我或者也快要死了。我眼前越来越黑，我看到母亲在轻微地制止父亲，她带着犹豫和怯懦。我呼唤着晨木：晨木，你是超人，你来救墨墨啊。我在绝望中昏厥。我的梦里有黑得与夜没有界线的墨墨在唱歌。晨木抚着我的脸说，小公主，墨墨不会死。你醒来吧。
醒来时又是很亮的一天了。母亲守在床边，悲哀依旧是很淡的那种。我瞪着她，不敢问出那个有关生死的问题。她说墨墨没死，晨木在看着她。
墨墨依旧没睡。她躺的白色毛巾上是深深浅浅的血迹。她团缩着身子，像朵开败的绒花。她的嘴合不上了，猫所特有的四颗锋利的长牙齿全断了，只剩下参差不齐的血淋淋的牙茬。她从此哑了。她不会叫也不会唱了。她很难站立，前腿断了，小爪子在剧烈颤抖。她用血舌头舔着我的手指，脱落了毛的尾巴摇得像面投降的旗帜。我泪如雨下，小墨墨，你应该逃的，你还那么小，还没做母亲就伤成这样。
我转身扑在晨木怀里，我说：爱我，就带走墨墨。
五
墨墨被安顿在晨木家。她可以康复到一颠一颠地缓慢走路了。我们给她找来一只安静的白色公猫做配偶。残缺的墨墨很快怀孕了。
我无法逃离这个无能的母亲和残暴的父亲圈起的家。我不再跟父亲讲话，也极少跟母亲讲话。每一天我最大的快乐就是放学后去晨木家看墨墨。
晨木的脸色很暗，很像我的父亲。他的父亲出了车祸，肋骨被撞断了。他第一次从医院回来，就冷着脸对我说：大人们说得没错，黑猫只会带来厄运和灾难，你家人，我家人，甚至连她自己都逃不了。
我说晨木连你也这么说，她只是只简单的猫，她没有魔力，她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你答应过我好好照顾她，如果你还爱我。
冬天到了，墨墨的肚子很大了。晨木的父亲仍旧不好。晨木开始冲着我大吼大叫，他忘掉了曾经的誓言。墨墨也已经成了他的负累。我开始像母亲对父亲那样对晨木。帮他做饭给医院的父亲，帮他安慰憔悴的母亲。我一声不响地任由他骂，扫起他摔的一地玻璃碎片。
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我又梦见了墨墨，她开口唱了。墨墨还对我说，知道吗，我很累了，我想睡了。
第二天的清晨没出太阳，我在院子里扫雪。晨木走向我，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他昨夜把墨墨赶出了门。我停下来，静止。我说，晨木，你在开玩笑吗，昨晚有那么大的雪，墨墨怀着孕，她没有牙齿，走路也走不稳，甚至连求救声也发不出——我知道这不是玩笑，我说着说着就哭了。我想了想，满怀希望地问，是不是她一直在门口没有离开，你今天早晨又把她抱进了房间？不是，晨木说，我昨晚抱着她去了很远的灌木丛，从那里扔下了她。我母亲说扔了她，父亲的病就会好。
同一个晨木，说要给我公主似的生活，说永远疼我，说要把墨墨喂成走不动的小猪。他是拯救我的神啊，他也一度拯救了我的墨墨。此刻的他，隔世的表情，扭曲的脸孔。我的晨木我已无法看清。
我乞求着晨木，这个胸中已无爱的人，带我去那片灌木。不然墨墨会冻死，或者饿死。我就是想让她死。晨木说。
六
我找了很远很远，找了很久很久。墨墨像那场雪一样，化没了。我的王子也携着诺言随冬天远离了我。我永远是孤独的无法蜕变的灰姑娘。
初春，幼儿园开学了。一个曾见过我和墨墨的小女孩跑来找我。她哭了。她说幼儿园一个假期没有人，开学后他们在后院秋千边发现一具猫尸。她说好像是墨墨。
我又看到了我的墨墨。她撑开身子躺在化雪后潮湿的泥土地上。周围是小桃花般的一串脚印。她的身体狭瘦，肚子是瘪的——她应该生下了孩子。她周围布满黑色的蚂蚁，在吃她。她的身子早已被掏空了。眼睛也空了，蚂蚁从她的眼窝里爬进爬出。她死的时候应该依旧睁着大眼睛，瞑瞑的。
那个小女孩躲在我身后怯怯地哭，她问我，小黑猫是在腐烂吗？我蹲下来，像过去揽住墨墨一样揽住她。我说，腐烂其实一点也不可怕，我们活着，也一样在腐烂。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一场腐烂。
墨墨没有找到回家的路，但她找到了我们常来看夕阳的秋千。好墨墨。
墨墨一直都不睡，一直都很累。现在她终于睡了。墨墨，在梦里穿梭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我又在心里说，与墨墨非亲非故的蚂蚁在吃着墨墨。可是我最爱的晨木也在啃噬着我的心。我爱的男孩答应照顾我爱的猫。他照顾着她睡去了。
我的猫不是一只九命的猫，她只有一条命，并且她死了。
七
我的父亲很快有了新工作，有了很多钱。他得意洋洋地说是因为墨墨死了。
我还是用了他的钱，去了一个遥远的城市的一所寄宿学校。那个城市从不下令我伤心的雪。
父亲也带着他温顺的妻子迁到了美丽的海滨。
临走的时候，我把房间刷成了天蓝色。一辈子，晨木都不可能给我一个这样蔚蓝的家了。我没有同他告别。因为已无所谓再相聚。
今天我又鬼使神差地回到这里。晨木早就搬走了，这里看起来像一片废墟。我甚至可以相信绿色高草里隐埋着坟墓。我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想念墨墨，也想念晨木。
下了三天的雨，我不能遗忘那张启事——王子没有忘记他的灰姑娘，他用一张照片代替水晶鞋在寻找她。我忍不住又去看那张可爱的照片和晨木留下的只言片语。雨水洗白了照片。整张启事缺了一半。但我还是看到至关重要的一行字：小公主，我找到了墨墨的孩子们，我一直养着它们。
那一刻我想可能雨停了，出彩虹了。是的，晨木还是有爱的，爱我，也爱墨墨。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但眼下我想见见他和墨墨的孩子。我在启事上寻找晨木的地址，只有赫然的地址两字，后面的内容都被雨水打落，不知漂去何方了。
天意弄人。
我伫立在疯长的野草中间，幻听中的猫又开始了不朽的眠歌。晨木，我们还会相逢吗？
【作者介绍】
张悦然（1982—），女，山东济南人，2001年毕业于山东省实验中学，后考入山东大学英语、法律双学位班，现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攻读理科。其作《陶之陨》、《黑猫不睡》等作品在《萌芽》杂志发表后，在青少年文坛引起巨大反响，并被《新华文摘》等多家报刊转载。2002年被《萌芽》网站评为“最富才情的女作家”。
【阅读提示】
这是一篇网络小说。
什么是网络小说？目前仍未有精确的定义。我们认为，以网络为媒介发表的或先在网络上发表传播，然后再通过纸质媒介发表的小说都可以称之为网络小说。其前提就是要先以网络为媒介发表或以网络为载体传播。网络小说诞生于1999年，由台湾地区一名叫“痞子蔡”的网民，在网上推出了一部名为《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小说，从此开始了网络小说发展的历史。网络小说的出现可谓是对传统文学的一场挑战，它让文学变得活力四射，让写作充满种种可能，让普通大众也能尝到创作的快感。现在国内有许多知名的网站开通了网络原创专区，如榕树下网站几乎每天都推出一部网络长篇小说，大量写手、读者自发涌入，推动着网络小说蓬勃发展。当今的网络小说疆界早已远远超越了痞子蔡时期的“个人情感”，题材已经无限丰富，如奇幻玄想、体育竞技、都市警匪、都市生活、网络游戏、科幻未来、悬疑恐怖等等。网络小说能上天能入地，几乎无所不包，这大大丰富了中国的文学样式和叙事视野。
网络小说与传统小说相比，有自己独到的特征：第一，网络小说往往带有一定的“自传”性，真实感强，贴近生活，充分发挥了年轻人的想象力，也符合一定年龄阶层读者特别是青年人的口味；第二，思想情感表达更加直率和坦然。网络小说的作者在表露自己的爱憎思想和喜怒哀乐等情感时，不太隐藏，而是较为直接，为我们理解作品的思想内涵提供了便利，即它消解了理解作品的深度模式，将深度通俗化、平面化；第三，采用大众化、平民化、娱乐化的风格和形式，深刻反映了流行和大众的审美口味。和严肃文学比起来，网络小说显得更轻松，也更容易为读者所接受；第四，描写叙述化，语言口语化，语句简洁明了，内容通俗易懂，能充分满足当代青年人快速阅读的节奏和习惯。网络小说将人、景、物等的细致描写代之以介绍和概括性的叙述，将描写叙述化，使得小说的句与句之间、段与段之间的衔接更快捷，更连贯，读起来让人感到更加酣畅淋漓，爱不释手；第五，形象塑造在叙述中完成。网络小说在塑造人物形象时较少采用精雕细刻的描写方法，往往通过简明的叙述语言将形象逼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而不做详细具体的外貌、心理等方面的描写，其目的同样是方便读者的快速阅读，以节省时间。这要求网络小说作家具有高水平的讲故事的能力。但有些网络小说为了流行和传播的广泛，带有媚俗化的倾向，甚至低级趣味较浓。这是值得我们在鉴赏网络小说时引起注意的地方。这里所选的网络小说《黑猫不睡》是得到了评论界公认的优秀网络作家创作的，其作品的思想内容是健康和积极向上的，也较充分地反映了以上所说的网络小说的正面特点，具有代表性，通过阅读，可以大致窥见到网络小说独有的特色和风貌。
张悦然的《黑猫不睡》，讲述的是一个关于人性和爱情的悲伤故事。主人公“我”和那只名叫墨墨的黑猫结下了难舍难分的情谊。然而没过多久，黑猫墨墨就遭遇了一场厄运。“我”的父亲是一个性格暴躁、唯我独尊的大男子主义者。当然这与“我”的母亲对丈夫的顺从、懦弱也有一定的关系。黑猫在发情期的不停的叫唤声惹怒了父亲，在父亲粗暴的踢打下，墨墨满身伤痕累累，最终残废了。“我”在保护墨墨时也被父亲踢伤，这极大地伤害了“我”的那颗纯真无瑕的心灵。她没想到世界上竟有如此残忍的父亲！小说中的晨木是“我”倾慕与爱恋的男主人公。晨木的爱心与善良，打动了“我”的芳心，赢得了“我”的爱情。然而，随着墨墨的厄运降临，不久后晨木家也发生了意外的变故，父亲因车祸被撞断了肋骨。晨木无端的将这次意外的事故与“我”带着墨墨来到他家联系了起来，故对“我”与猫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最后瞒着“我”，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将残疾了的墨墨扔到了野外的灌木丛中，导致墨墨最后凄凉地死在冰天雪地里，其身体被蚂蚁掏食一空，那情景真叫人惨不忍睹。这使“我”纯洁的心灵再一次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又一次看到了人性中那残忍的一面。由此“我”与晨木之间的爱情也就像那场大雪，溶化后烟消云散了。无疑作者在此对人性中的残暴和丑陋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鞭挞，对黑猫墨墨的不幸遭遇给予了无限的哀悼和同情。人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的本性应该是趋向善的，如“我”的恻隐、怜悯与同情之心，母亲的温和与柔顺之心，还有晨木的爱人爱物之情等都说明了这一点。但人也有自私、为自我着想的一面，这可从父亲的个人至上的利己主义，晨木因亲人的遭难而失去理智的表现中得到印证。如何使人的善性得到最大化的发展，让人的恶性减小到最低化的程度，如何让美好的爱情不伤害一颗纯洁的心灵，是这部作品留给我们值得思考的问题。当然，作者在这部作品中并不是一味地沉浸在对人性丑恶的压抑之中，而是有重生和希望之所在。结尾写到晨木对墨墨孩子的关爱，说明晨木内心丢失的善性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我”对晨木的绝望又有了新生的一线希望。应该说这是这部作品的一道可贵的亮色，给整部作品忧郁、凄凉、悲伤的氛围带来了一种转机，使读者产生一种抛开阴郁之后的憧憬慰籍之情。
这部作品在艺术上也有其独到的特色。首先，在情节结构上采用了倒叙的手法，以一张寻人启事，即一幅照片的描绘开头，给读者留下了一个悬念，吸引读者往下阅读以求得答案；其次，情节设置曲折，形成起伏，富有吸引力。小说设置了一主一辅两条线索。主线是猫的命运；辅线是“我”与晨木的爱情。爱情线索围绕猫的命运这根主线而展开和发展，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猫的命运一波三折，爱情的发展同样也是一波一折，使小说产生极强的可读性。三是叙述化的语言中蕴涵着生动逼真的形象塑造，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网络小说的语言往往都是叙述化的，以人物转述的口吻进行讲述，故大多为间接引语，而直接引语极少。以作者的叙述语言为主，这比较适合网上阅读和当代青年人快速阅读的节奏与习惯。这种叙述化的语言，有可能对形象的具体刻画带来一定的不利影响，如介绍性、概括化多而描绘性少等。但这部小说却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在概述性的语言中，却把形象讲得活灵活现。如黑猫受伤后的形象；黑猫死在冰天雪地被蚂蚁啃食的形象；父亲踢打墨墨的粗暴形象；“我”的倔强不屈形象；晨木的善良又迷信糊涂的形象等都栩栩如生，读后难以忘怀。
【思考与练习】
1猫不睡有何象征意义？
2“我”最终选择了与晨木的分手，你对“我”的这一选择怎样看？
3小说运用了倒叙的手法。试对此手法作具体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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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脉能阻隔天高地远，却阻隔不住深深思念；经纬可以拉开距离，却挡不住真挚的情感；岁月可以流逝华年，朋友再远也会亲密无间。春节来临送去我的祝福片片！
●平安是福，平和得福，平静有福，平顺聚福，平实显福，平步升福，平淡见福，平衡满福，平稳保福，平生幸福，祝福天天快乐！
●春节即将来到，我用祝福捻制成的绒线，烛光下为您织起一件红色的毛衣：前身是平安，后身是幸福，吉祥是厚厚的肩，如意戴在袖子里，领子蕴藏着体贴，口袋把快乐盛满，穿在身上让温暖包裹着您，让我的心陪伴您度过新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