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阳光。路边的梧桐树已经秃了枝干,但高大的香樟树依旧翠绿而茂盛,浩大的树影淹没我走过时留下的人影。飞驰而过的汽车掀来一阵微风,吹动着哦有些杂乱的头发,吹过我的鼻子和眼睛。自由,游荡。对于今天而言,没有什么比晒着太阳,插着口袋,自由自在地走在这座小镇上更令人兴奋。我还听见街道边的狗吠,屋顶上猫脚步的窸窣,听见建筑工地里机械的嘈杂,听见蔬菜店里的人在讨价还价。我还听见一张张警察的通告被撕下的声音,当我从它们的遗骸边走过,我会浪费一两分钟清理墙壁上的余痕。我还听见那一阵祈安中学传来的欢快的下课铃声,校门口的大喇叭里某个校领导义正言辞地讲话,以及那一阵轰隆轰隆——年年便利店的卷闸门被推起,玻璃门被打开,落灰的柜台与货架,安静地躺在我面前。
五
在我回家之后,我妈带着脸上难掩的喜悦,要求我们一起出去庆祝一番。在镇东酒店的包厢里,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菜摆在桌上,餐桌边缘的高酒杯里装着鲜红的红酒,餐桌中央的火锅开始沸腾。妈背对着包厢里巨大的落地窗,红色的幕帘被拉起来,而我和青青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一起在轻松的氛围里用餐。妈看着我俩,嘴角张扬,说:“可惜了,你两个哥哥都不能来。”
张远不能来,因为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在卢川县人民医院空荡荡的病房内,他或许是很艰难地拿起手机,打着字,然后给我发来了祝贺。张岩当然也没有来,他现在不在家。回家那天,好几辆警车开到我家门口,停下,让我下了车,妈和青青已经站在门口迎接。陈石川给每个人都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走到旁边的屋子外,敲响了红色桥车旁那张朱红色的大门,张岩一脸疑惑的走出来,望着警车,然后一脸疑惑地被两个警察左右拥着,一脸疑惑地上了警车。没有人告诉妈张岩为什么带走,我也没有告诉,或与她觉得他只是被带去做简单的笔录,就像之前那样。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张岩不在,她依旧笑得那么开心。
“来,霄,妈陪你喝一点儿!”妈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妈,”我赶忙说,“你这一把年纪了,就别喝酒了吧,身体也要保重。”
“没事儿,我就喝一点儿,没事儿的。”她说。“青青,你也陪你哥喝一点儿吧。”
“哦,青青不用了,”我赶忙说,“青青她,她不会喝酒。”
“没事儿,”青青低着头,突然小声说,“我可以试一点点。”
我看着青青,又移开目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我又看着她,凑近她,小声问,“青青,你可以吗?”
“我,我可以试一点吧。我今天也挺高兴的。”她说。
她抬起头,看着桌面,慢慢地伸出手去,拿起了桌面上那个酒杯,伸到了我面前。“哥。”她说。她说着拿着她的酒杯轻轻撞了下我手中的酒杯,然后伸到自己嘴边,抿了一小口。
我看着她的样子,渐渐感到内心有些激动。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个,妈也喝!”站在桌子另一头的妈说。她举起酒杯,灌了一大口。
宴席上喧闹着,一大桌子菜旁仅有的三个人都在面带笑容。我们吃着菜,喝着酒,讲着话。妈因为上厕所离开包厢后,青青抬起头看着我。
“你终于回来了。”她说。
“哥说过哥会回来的。”我说。
她的眼睛里一颗泪珠涌了出来。
“青青你怎么了?”我在餐桌上张望,拿起一包餐巾纸,用纸擦着她的眼泪,“青青,怎么啦?”
“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没事儿,哥回来了啊,哥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个什么事情都说到做到。不要哭了。”
“嗯。”她看着我,破涕为笑。
“青青,你想离开这儿吗?”我问她。
“嗯。”
“嗯。哥以前答应过你,要带你一起离开。你还记得吗?”
“记得。”
“那青青,哥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
“等再过半个月,或者一个月,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哥换一份工作,再帮你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去哪里?”
“先去卢川,之后再去那里,到了卢川再说。”
“再过半个月吗?”
“可能。”
她不说话。
“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准备好。”
“你放心,”我说,“哥一定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