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回去的路上，云层中的太阳再也不出现。狗拖着系在樟树上笨重的铁链地叫没完没了地叫。我和李菲并排走在泛起微微灰尘的街道上，一句话也不说。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还以为就是别人乱说的呢。没想到真有这事儿。”她说。
“你是说，班主任和校长的事？”
“嗯。”她看着地面说。
转角。两条灰黑色的柏油街道在长满杂草的黄色土丘边交汇，柱子上挂着不再亮起的红绿灯，立在路口的正中央，像一块墓碑。斑马线褪色的白漆延伸到街道另一头。一丝冷冷的风吹过。
“张叔，我听他们好像提到了王老师……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可能是因为……张校长他被警察问了王老师的事，所以就提了一下他吧。”
“可是我好像听他们说，王老师坏事做尽什么的，他们干嘛那样说王老师啊。”
“你觉得王老师干过坏事吗？”
“没有啊！”她看着我，大声地说，“我觉得王老师很好啊！”
“哦。”我点点头。“没事，你不要管他们怎么想，反正不关你的事。“
“可是——”
“想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她的手在手臂上摩擦，像是很冷的样子，“怪吓人的。”
张菲没有回家，她留在了店里。她忧心忡忡地告诉我，她有点怕，不敢一个人跑太远。她留在店里，陪着我等待下班。夜晚的祈安中学很暗，非常暗，只有门口那个狭促的保安室里还亮着微弱的黄色的灯。微亮天空的背景下，教学楼与香樟只剩下无比漆黑的浓影。李菲抱着搭在椅子前端的双腿，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第二天，我穿过校门口熙熙攘攘的学生和摊贩去上班，李菲还留在店里。
我把她提到半空中的那张卷闸门完全推上去，问她：“怎么啦？还没有去上学？“
她依旧像之前那样抱着双腿坐在椅子上。”等会儿吧。“
“你还在想昨天的事呢？”
“嗯。我不想去学校了。张叔要不你去帮我请个假好了。”
“怎么吓成这样呢你。”我边说边走到柜台后面。
“我不知道！“她大声说，”我就觉得吓人。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都不太敢见到李老师了。”她把头埋到两腿中间，又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我，再看一眼校门，“诶，你说李老师昨天万一其实已经发现我了怎么办？”
“行了行了。”我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拍拍她的肩膀，“没什么好怕的。我陪你去见她，总行了吧！”
祈安中学里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变。楼前的水泥路，蓝顶的体育馆，贴满白色墙砖的行政楼。布告栏里活动的海报上覆盖着一条条新校规。一堆红砖堆在操场旁，准备加固围墙。
路上的人群突然开始推搡，我和李菲被推到了花坛边。身后一辆警车没有鸣笛，缓缓穿过拥挤的人流，驶到行政楼前停下。李菲站到花坛上，想要越过一片人海看前面发生了什么。行政楼里，张学存走了进来，把警察接了进去。
“姓张的啥时候给放啦？”身边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突然说。
“昨天吧，”另一个矮个子的男生伸长脖子张望，“我还以为王老师真是他杀的呢。”
“可不，就等着他坐牢。”
“我看要枪毙！”
高个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矮个子继续说，“警察昨天把他给放了，今天这是……又来抓他？”
“不是吧。我猜应该是他办公室被偷了，警察在调查吧。”
“哪个好汉干的？偷得好！”
“行行行走吧走吧，要迟到了。”
他们从我们面前走了过去。原先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开。李菲从花坛上跳下来，一直盯着行政楼敞开的大门。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李菲，在干什么呢？”
我们转过头，李舒兰就站在身后。她把头发梳油光可鉴，脖子上的银链子也在闪闪发光。她富态的脸上露出笑容，看着我们。
“李老师早。”李菲说。
“李老师好。”我说。
“李菲啊，”李舒兰看着她说，“你昨天下午去哪儿啦？你爸后来打电话给我找你呢。你后来回去了没有？”
李菲的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雪白而呆滞，抿着嘴，身子也有些颤抖起来。我赶紧扶着她，说：”她昨天回店里里，下午就在店里。已经告诉她爸了，老师您放心。“我笑着说。“对吧，李菲？”我看着她。
“哦，对对对，我晚上确实打电话给我爸了，你可以问他。”她慌乱地点着头。
“哦，那没关系，安全就好。”她脸上的笑容更浓了。“还有啊，虽然你现在成绩还不错，但也要多上点心，周末啊除了玩，也应该多学点东西。尤其是你过一阵子转学了啊，到了更好的初中，竞争压力就更大了。到时候你不抓把劲儿地话，可能排名什么的啊，就会掉喽。我先走了，你也快点，不然等下迟到喽。”
李舒兰说完，拍了拍李菲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李菲只顾着点头。等她走远，她看着我，小声说：”她这是不知道，对吧？“
我看着远去的李舒兰，点了点头，又看着李菲。“嗯嗯。没事儿。她应该不知道。”
我把李菲送到了教学楼下。连接着教学楼与校门口的斜坡上一级级楼梯笔直爬升，一直到视野尽头的天空。我一边爬楼梯，就一边听见校门的方向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行政楼的大门在我眼前慢慢浮现，两辆响着警笛的警车也缓缓驶到行政楼前。
车上下来几个警察，其中就包括陈石川。他背着手站在车门旁。我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走了过去。
“陈警官！你好！”
他转过头来。”哦呦！你就是见义勇为的那个……叫什么……对吧！“他满脸的笑容，接过了我伸出的手。
“嗯嗯。我叫张霄，云霄的霄。”
“嚯！这都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了吧！有点忘了，见谅，见谅。”
“没事儿。诶，不过这是……办公室偷个公章，都用得找你们刑警大队出马？”
“没有？这不检查现场周围情况吗，结果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就是张学存隔壁王子仁的办公室呐，里面有机关。好几张柜门有的开有的关，结果一面墙接活活给升起来了。我干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事。”
“是嘛？那挺奇的。那里面，是什么呢？”
陈石川摆摆手。“抱歉，这个暂时不能和您说。”
但很快就有人说了出来。从行政楼的办公室里跑出来一个年轻警察，急匆匆跑到陈石川面前。他昂首挺立，敬一个礼，大声说话，仿佛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他大声：“报告！长官，发现大麻约200克，冰毒约200克，以及海洛因约1000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