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喟日月如梭,两鬓发磨,一梦红粉肢猗傩。浮生大梦醒长醉,谁辨清浊。
余生行几何,皆逐逝波,几许悲欢与离合。便是来世重欢聚,恐在梦国。
六十多年后,当帝王猛犸在崖壁上刻下这阙浪淘沙词,亦或是千百年后,子孙后代看到这段历史之际,首先想到的是帝王猛犸带着乳齿象去见识冰川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春回大地,一派生机,长白山脉顶端的雪却终年不化。乳齿象来自暑热南方,见到雾凇冰凌各式景致之时,叫不出名字,还需用手指指点点。
帝王猛犸站在山顶,冷冰冰的空气吸进肺里,转化成一缕一缕的白气,像冬日晴空下顽皮的精灵。乳齿象道:“我从未想过冰雪还能这么美,本来我以为北方一到冬天就丑得紧。”它伸手一指,续道:“你看那些树上,都是白的,好像开满了梨花儿,还有那些垂下来的、那么细的冰柱子……”帝王猛犸道:“那不叫冰柱子,那叫冰挂。”乳齿象嗔道:“我就叫冰柱子。”帝王猛犸微微一笑,道:“与你们南方比起来又如何?”乳齿象道:“南方以五色为美,北国以奇绝取胜,算是各有千秋。”帝王猛犸道:“山下万紫千红,这山上却银装素裹,确是奇绝。不过再往上走,到冰川的深处,还会有更大的奇景,包你从来没见过。”
乳齿象流波的双眸泛着亮光,道:“那咱们快去。”帝王猛犸柔声道:“山路崎岖,你要跟紧我。”携着乳齿象柔荑般的素手,向大山深处进发。越过山脊,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垠的山地,像被天神的熨斗遗忘的褶皱。乳齿象久居平原,望之森然,道:“帝王哥哥,还有多远的路?”帝王猛犸道:“我师父常说,世之奇诡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兽踪所罕至焉。所以别急,还有六七成的路要走。”山地不比平原,怪石拦路,嶙峋诡谲,仿佛史前巨兽的身躯所化。二兽轻功虽好,仍在山中艰难前行。
天色渐暗,帝王猛犸道:“看来今日是到不了了,不如明日……”乳齿象道:“干么,干么,多走两步不就到了?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帝王猛犸心中一暖,仍是劝道:“晚上山中怕是有狼。”乳齿象乐了,道:“象族还怕狼么?”
蓦地,山谷里一声狼嚎,像是要撕裂天地。乳齿象心中一紧,紧接着一头狼出现在二象面前,三十岁不到,身形比寻常狼族大出许多。帝王猛犸问道:“你是谁?”那狼道:“恐狼,从北方来的。”乳齿象心道:“这里已是苦寒之地,再向北走,真就到了极北地狱不成?”帝王猛犸道:“不知有何见教?”恐狼道:“见教没有,请教倒有。素闻阁下乃长毛象的首徒高足,麒麟脚法出神入化,我今日来是要想借心法一观。”
帝王猛犸一凛,喝道:“大胆,你窥伺我派不传之秘究竟意欲何为?”恐狼冷冷地道:“若是不说,当心你们俩的小命。你不为自己想,连师妹也不顾了吗?”帝王猛犸道:“某虽不才,你敢动师妹,我便与你同归于尽!”乳齿象的目光从恐狼身上移开,又看看帝王猛犸,最后落到地面上。恐狼笑道:“那咱们就比比。我恐狼武品高强高级,该你们报了。”盖武品划分,乃是入门、坐定、盏茶、少时、具体、精锐、精强、高强、出神、入化,每一阶段分为初级、中级、高级、特级四个级别。比武较量之前,需报上品阶高低。
帝王猛犸道:“在下武品高强初级。我师妹乳齿象,精强特级。”恐狼拉开架势,示意对方先动手。乳齿象遭此轻蔑,不由大怒,以“白象神掌”拍它面门。恐狼伸出双爪,攥住了乳齿象手腕。原本象族身高力大,占了便宜,不想恐狼这一拿之下,乳齿象半个身子登时酸麻,如羔羊一样动弹不得。帝王猛犸大惊,道:“狼兄,你不是想要麒麟脚法么?这几招便是。”话音未落,飞起一脚踢向恐狼,恐狼松开乳齿象,后跃丈余,道:“莫要逞强,你拳脚上的功夫不行。”帝王猛犸不敢分神回答,又一脚踢出,恐狼闪开,展开雪影擒拿手,欺近身前。
帝王猛犸素知狼族的武功以贴身近斗见长,怕它招数无孔不入,只好连连后退,仗着身形高大,几步退得远了。恐狼追将上去,陡觉一股极寒极冷的真气扑面而至,竟不亚于长白山上的罡风,不由气滞,就地打个翻滚,堪堪躲过。帝王猛犸当下反击,连着打出两拳,每一拳似是夹风带雪,恐狼本不怕寒冷,但凛冽的拳风压得它真气不畅,见对方又是一拳,不敢托大,纵身一跃,爬到树上暂避其峰,喝道:“你刚刚用的什么拳?”
帝王猛犸道:“是冰雪拳法。”恐狼道:“你再接我一招。”从树上跳到半空,它巨大的身子将一弯新月遮住,奇怪的是,就连月光也被吸收掉了,周围顿时漆黑一片,帝王猛犸一惊,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再次使出最熟稔的麒麟脚,山中合抱之木,当者皆折。恐狼心中暗自惊诧,一掌拍在它脚背,重又使出擒拿绝技“神扑鬼跌三绝手”,帝王猛犸脚上一痛,行动稍缓,被狠狠摔倒地上。恐狼将爪按在它胸口,道:“你交不交出麒麟脚的功法口诀?”帝王猛犸道:“你枉费苦心!”
恐狼眼中杀气一闪。乳齿象飞身上前,与它对了一掌。恐狼难以经受象族巨力,不住后退消减来势。乳齿象却被它真气所伤,盘膝坐下。帝王猛犸站起身子,正要喝骂,恐狼微感吃惊,道:“你居然还能站得起来?”帝王猛犸一怔,运气调息,发觉大为滞塞,心中叫苦不迭。恐狼嘿嘿冷笑:“最后一次机会,给我麒麟脚的功法秘要!”
帝王猛犸刚要脱口拒绝,远方一阵喊声传来:“住手!我给你武功心法,我给你。”众兽循声望去,见来者仍是猛犸一族,身高丈余,被服长毛,二十岁左右年纪,身型稍小,两根獠牙也不及帝王猛犸雄伟。帝王猛犸见到援兵,喜道:“小师弟,你快去请师父来救命!”恐狼一把将“小师弟”挡下,道:“哪里去?”那象似乎没有帝王猛犸这般倔强,道:“别挡我,别挡我,本来也没想走。”恐狼道:“报上名字!”那象道:“我叫真猛犸象。”
恐狼道:“很好。交出心法口诀,放你们仨一条生路。”帝王猛犸高声道:“师弟,不能给它。”恐狼道:“那就先解决掉你们一个,再慢慢拷问!”帝王猛犸急道:“师弟你快走!”真猛犸象拦住恐狼,道:“前辈息怒,前辈息怒,这心法口诀我已答应给你了。”
恐狼道:“快讲!”帝王猛犸拼命站起来,道:“不行。”恐狼掌法如电,打在它心口,见它退出三步,竟尔凝立不倒,不由赞道:“好汉子。”帝王猛犸呕出一口血,道:“小师弟,你……”真猛犸象上前道:“师兄,我们不是它的对手,为今之计,只能先保命。”恐狼嘿嘿笑道:“帝王猛犸,你师弟可比你通达多了。”
真猛犸象凑上前,悄声问:“师兄,你恢复伤势大概要多久?”帝王猛犸一怔,乳齿象在一旁轻声道:“我们都受了它的重掌,到天亮才能动武。”真猛犸象点头,转身朗声道:“前辈,我已劝得师兄师姐。”
恐狼的脸色登时和缓,道:“早是这样,何须多费唇舌?说罢。”真猛犸象咳嗽两声,像煞有介事地道:“这麒麟脚法,第一句是凿开混沌得乌金,蓄藏阳和意最深。”乳齿象听它信口胡说,心中觉得好笑。恐狼却在喃喃默念:“蓄藏阳和意最深……不对,麒麟脚纯以刚猛为主,你师兄刚刚一脚,踢断了那么粗的大树,其内功心法怎会是阳和?”真猛犸象掩饰功夫上佳,一本正经地道:“所谓木强则折,一味追求刚猛不是上乘武学。”恐狼嗯了一声,道:“下面呢?”真猛犸象道:“前辈莫要着急,待我将这句中的含义解释给你听。”
恐狼道:“你只消将口诀告知,不必解释。”真猛犸象冷笑道:“莫非前辈是想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参悟出心法的要义?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当日我学此心法,便是第一句,就研究了三个月。更何况这心法漫漫三千余字,只听一遍又不明其意,怎能记得住呢?”
恐狼刚想说“那你快些解释”,却看到它嘴角一丝狡猾的笑,喝道:“我劝你别耍什么花样,若有半句虚言,小心你们的脑袋。”真猛犸象反唇道:“有本事你便杀了我们,我死了你永远别想得到心法。”
恐狼大怒:“你个小象伢子,接着讲。”真猛犸象笑道:“嘿嘿,我肚子空要吃点东西。”恐狼折腾半天,腹中也颇为饥饿,道:“我去找些吃的来,你们不准逃跑。”帝王猛犸道:“我们伤重,逃不掉的。”恐狼不敢走远,只离开片刻,回来的时候抓着一只山鸡,道:“你们要不要尝尝,烤熟后味道好极了。”乳齿象直欲作呕,帝王猛犸捂住它的眼睛,真猛犸象寻些树叶青藤放在它鼻子旁,以免嗅到烤肉气味。恐狼道:“我忘记了,你们是吃素的。可惜啊可惜,享受不了这世上第一福气。”真猛犸象问:“难不成吃肉就是世上第一福气?”恐狼道:“那是当然。唉,与你们素食者真的说不明白。”当下自顾自地吃了整只烤鸡,似乎回味无穷,意犹未尽,但想起心法尚未到手,看了真猛犸象一眼,又道:“你,接着讲。”
真猛犸象将咀嚼的嫩叶咽下,道:“吃饱了想睡觉,明天一早再告诉你。”恐狼冷然道:“莫得寸进尺。”摆出招式,只要真猛犸象再推三阻四,立时便要动手。乳齿象道:“师弟,它这话里味道不对,你还是快快告诉它,免受皮肉之苦。”真猛犸象道:“看在我师姐的面上,就再告诉你一句。还不去拜谢我师姐?”
恐狼大怒,但却毫无办法,来到乳齿象面前躬身下拜。乳齿象皱了皱眉,真猛犸象忙道:“退后退后,你一身油烟气味,再熏着我们师姐。到火堆余烬那里拜。”恐狼只气得七窍生烟,心道:“等心法全部到手,就马上杀掉它们三个。”乳齿象本来就想笑,恐狼拜过,再也忍将不住,扑哧一声笑得满脸开花。恐狼骂道:“笑什么?”乳齿象勉强忍住。
恐狼又道:“小子,快说。”真猛犸象道:“你听好了。爝火燃回春浩浩,烘炉照破夜沉沉。”恐狼奇道:“这听着不像是心法口诀。”真猛犸象道:“若这么容易就能理解,哪里是玄妙通神的麒麟脚法?”恐狼道:“这两句什么意思?”真猛犸象道:“你刚刚不是说不必告诉你意思么?”恐狼怒道:“说!”乳齿象道:“师弟,人家前辈不顾身份向你请教,你怎能不说呢?”
真猛犸象道:“正是正是,你还不去谢过师姐?”于是恐狼的再次跪拜,换来了真猛犸象的一大篇胡诌乱语,单是烘炉一词,便解释了一个时辰,待到天色微明,四句口诀堪堪解释完毕。恐狼听得云山雾罩,不懂的地方便教真猛犸象重新解释,然而每次解释的都不一样,却均能自圆其说,恐狼只好死记硬背,有时真猛犸象解释了十种含义,恐狼也只记得两三种。而此时,它已向乳齿象拜过不下百次了。
恐狼头脑发昏,仍问道:“下一句……”真猛犸象道:“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恐狼生怕又要跪拜,不敢问什么意思,忙说:“继续……”真猛犸象看了帝王猛犸一眼,见师兄向自己点头,得知它的内伤已基本痊愈,站起身来,道:“第四句,但愿苍生俱饱暖, 不辞辛苦出山林。”恐狼喃喃念着:“但愿……”猛然间醒悟过来,因为这句话的意思实在太好懂了,登时眼中射出精光,道:“这也是武功秘笈么?你在蒙我,你真狡狯。”
真猛犸象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道:“谁让你这么傻。”帝王猛犸正色道:“我们武者的天职便是惩奸祛恶,除暴安良,让天下苍生免受冻饿之苦。狼兄虽有一身本领,却净做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实在不配做一名武者。我师弟这四句话赠与狼兄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恐狼怒火万丈,声嘶力竭地咆哮:“你们几个拿命来!”乳齿象摆好架势,三兽严阵以待。真猛犸象道:“你赢得了我们三个么?”恐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甫欲动手,一阵长啸响彻山谷:“好一个不试试怎么知道?”恐狼看到一头身材极为肥硕的猛犸象从林中现身,一副大喇喇的样子,道:“师兄、师姐、师弟,让我先去试试它。”恐狼道:“你又是谁?”那象道:“南方猛犸象,武品精强中级,请狼兄指点指点。”恐狼道:“你们象族做事,喜欢耍阴谋诡计,而且擅长以多欺少,恐狼今日领教了。你们若想较量,出了大兴安岭,向西北走百里,来大草原找我罢。告辞。”转身消失在莽莽雪原。
南方猛犸象喜道:“它不和我打,那就是我赢了,我赢了。”乳齿象道:“那昨日你我比武,是谁赢了?”昨日师门的武艺考核,帝王猛犸夺冠,乳齿象排在榜眼,南方猛犸象却输得惨不可言,经此一问,只“嘿嘿、哈哈”了两声,不再说话。真猛犸象道:“师姐就没有输给我们师兄吗?”乳齿象道:“输就输,有什么了不起。”
帝王猛犸道:“你们怎会来此?”真猛犸象道:“你昨日下午和师姐到后山游玩,日暮不归,师父派我们来寻你。我走的正是后山的路,比南方师兄早到。”南方猛犸象道:“此刻二师兄应该还在找你。我们先回师门,给师父它老人家报个平安。”帝王猛犸道:“正该如此,我们回去。”
乳齿象忽然指指不远处,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道:“呀,那是什么?”众兽望去,高耸入云的冰川竟从中间被生生截去一段,在冰川中开凿出一个走廊,截面光滑如镜,映着彼此的世界。恰逢此刻天高云淡,湛蓝的天空下,冰面仿佛透着冷光。帝王猛犸微笑道:“这就是我与你说的山中奇景。”真猛犸象素知师姐的秉性,料定它必要看个明白,当下拉着南方猛犸象先行返回。
乳齿象站在两面冰镜中间,看着镜中无数个自己,无数个帝王猛犸,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方道:“大自然造化神工,真是匪夷所思。”帝王猛犸道:“自然造化?不,不,这是四百年前白银时代末期,我白象大神与狮族的青狮大战后留下的。”乳齿象道:“当真?”帝王猛犸道:“古书上说,昔者,白象与青狮争为帝,怒而劈万年冰川。大山裂,冰谷开,天柱断,地维绝,更时易界,故白银时代没,青铜时代起。所以,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也叫做青铜时代。不过还有一种说法,白象持白银盾甲,因而代表白银时代;青狮执铜丝软鞭,取青字与铜字,合称青铜。”
其实,兽族自摆脱蒙昧以后,首先迎来的是黄金时代,当时兽族百种以部落聚居,亲为一家,选贤举能,讲信修睦。八百年后,进入白银时代,兽族的和谐被打破,肉食者们渐渐分化出来,与食草一族冲突不断。在白银时代中晚期,所有的食草动物在白象的带领下组成联盟反抗。最后,白象和青狮在长白山的绝壁上代表食草、食肉两大阵营对决,白象落败,食肉一族取得胜利,兽族历史上的青铜时代拉开帷幕。
乳齿象问:“冰川上这么大的截面,是怎么被劈出来的?”帝王猛犸道:“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谁也吃不准,不过传闻中倒是有种说法可以解释,师妹不妨一猜。”
乳齿象道:“听我妈妈说,上古时代又叫做魔法时代,那肯定是用魔法劈开的。不然单凭武功,谁劈得动?”帝王猛犸道:“不错。当时白象拿着拥有魔法的日光宝刀,还未杀死青狮,一怒之下开山劈谷,才有眼前之奇景。它战败后北上至此,开创我派长鼻门,晚年郁郁而终。后来长鼻门内部不和,分成猛犸宗和象宗,一直延续到今日。”
乳齿象道:“那我们象宗和你们猛犸宗每五年一次的武艺考核,就是因此制定下来的?”帝王猛犸道:“不错。双宗约定,每次考核以白象的盾甲作为奖赏,哪一宗的年轻一辈获得冠军,这白银盾甲就归该宗派所有。举行至第三十二届考核时,盔甲失落,只留下盾牌作为我象族至宝,任两宗去争。”乳齿象道:“我娘说,白银盾牌中藏有我象族武功的大秘密,不知是真是假?”帝王猛犸笑道:“这都是江湖上的无稽之谈,倘若真有秘籍,我猛犸一宗早已成为食草联盟的盟主了。”……
乳齿象在这方寸之地,望着冰镜中无限的空间、无限的自己,痴痴然,怔怔然,遐想了很久。
日头升的高了,二象踏上回程。行了良久,二象听到一声吼:“帝王猛犸,你打算把我女儿拐到哪里去?”这声音帝王猛犸熟悉得紧,是象宗的前辈古乳齿象,也是乳齿象之母。帝王猛犸抬头看,自己的几位师弟、古乳齿象、象宗掌门脊棱象等在不远处等候。帝王猛犸道:“师姑,我没没拐骗师妹,我们在山中遇到了强敌,才彻夜未归。”
古乳齿象四十二三岁的年纪,模样端庄得很,只是眉间有一股戾气,即使它不发怒,也像是带着愠色。古乳齿象上前骂道:“帝王猛犸,你昨日比武,不是打赢了我象宗的所有弟子么,怎地连个毛贼都对付不了?就算对方武功比你高,此地是你猛犸宗的山门,难道在家门口,你也打不过么?”帝王猛犸心道:“这话也忒不讲理。”它尚未开口,古乳齿象身边一象开口道:“师姑容禀,武功高就是武功高,不是换个地方就能改变得了的。”这句话一语双关,既说明昨晚对手之强,也暗暗讽刺了象宗昨日比武输阵的丑事。帝王猛犸瞧去,看见一位剑眉星目的青年,正是二师弟草原猛犸象。
近年来猛犸宗势力渐强,皆因掌门长毛象培养出四名杰出弟子,合称猛犸四秀。第一位是帝王猛犸,第二位是刚刚出言讽刺的草原猛犸象,第三位是南方猛犸象,第四位是掌门之子真猛犸象。
古乳齿象道:“这里哪轮到你讲话?”脊棱象道:“师妹你先别急,看看你女儿受伤没有。”古乳齿象不好继续发作,对乳齿象喝道:“站在那干么,还不过来?”乳齿象上前,古乳齿象轻轻搭在它腕处,感觉女儿虽然有伤,但伤势基本痊愈,神色稍缓。草原猛犸象问:“师姐的伤有无大碍?”古乳齿象瞪它一眼,却不理睬。乳齿象道:“谢谢挂怀,不严重的。”古乳齿象道:“什么不严重?帝王猛犸,你害我女儿身处险地,这笔账应该找你师父去算一算。”真猛犸象道:“此事不劳师姑亲往,我们兄弟四个告诉师父即可。”古乳齿象道:“我们不在,难保长毛师兄不会徇私枉法。”
一象从密林中缓缓现身,道:“我长毛象做事向来秉公,若曲在我猛犸宗,定教小徒向师妹赔礼,师妹你大可安心。”猛犸四秀一齐拱手下拜,叫道:“师父。”来者正是长毛象,它匿身密林中,没发出一点响动,若不是自己站出来,谁也发觉不了。乳齿象还记得昨日比武之前,长毛象曾站在高台之上禀告白象大神,讲明武会事宜,后一跃而下,近十吨重的身躯落地时竟未发出一点声响,威风凛凛,有如天神。今日再次见到,倒像是一个慈祥亲厚的老者,不由得倾倒。
古乳齿象道:“长毛师兄是谦谦君子,相信不会护短。今日之事,请师兄留下句话。”长毛象微笑道:“此事我已听南方猛犸象讲过。小徒带令嫒去后山游玩本是一片好意,师妹的‘拐’字怕是言重了。更何况出门在外,遇到强敌是常有之事,师侄女没有大碍便是上上大吉。今世若是天下一家的黄金时代,那还要咱们练武修真者作甚?”古乳齿象一时语塞。
脊棱象微笑道:“既然强敌已去,皆大欢喜,我等也不便久留,长毛师兄,后会有期。”长毛象道:“怎么,现在就走了?”古乳齿象道:“师兄门下人才济济,帝王贤侄更是年青一代的翘楚。我象宗这点家么什,不想丢人现眼。两个月后的食草联盟比武我看也不必了,帝王贤侄必是我联盟第一。告辞!”长毛象听它话里含沙射影,夹枪带棒,本想打个圆场,无奈象宗诸兽毫无停留之意,顷刻间走得一干二净。
帝王猛犸追出几步,叫道:“乳齿象,师妹!”乳齿象走在全队最后,回眸一望,眼神柔若春水,道:“帝王哥哥,我走啦。”帝王猛犸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草原猛犸象道:“师父,大师兄,师姑刚刚一番大闹,似乎是在借题发挥,另有所指。”长毛象道:“没错,它们昨儿输掉了比武,心中不悦。”草原猛犸象道:“还不止如此,象宗万里迢迢地从南方野象谷赶来,目的在于白银盾。如今大师兄两次战胜它们,白银盾将继续留在我宗五年,它们岂会不急?师父,弟子早已提过,这盾牌不过是铁疙瘩一块,毫无用处,还要殚精竭虑地防着梁上君子,与其这样,不如就给了它们,落个清净。”
真猛犸象道:“爹,二师兄说的不无道理,那东西最多是镶有银花值几两金子,哪天咱们坐吃山空了,能换俩钱花,此外真没什么用。”长毛象思忖道:“这盾牌是白象留下的圣物,再说,盾牌在我山中一天,咱们就是长鼻门的正宗,轻易与人我猛犸宗的威信何在?”草原猛犸象道:“师父,因这盾牌,我们早晚与那象宗有一场大战,及时消弭祸端才能更好地保存我宗。”长毛象想了片刻,道:“容做后议罢。食草联盟的比武就要开始,先集中精力,莫想其它。”
帝王猛犸见乳齿象的身影变成了一个点,在朝阳的金辉下再难辨认出来,心中掠过一丝凄凉。听到南方猛犸象招呼,随师父和众位师弟离开后山。